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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麓山的秋色，是浓烈而深沉的。层林尽染，枫叶如火，银杏金黄，夹杂着苍松翠柏的墨绿，在秋阳下泼洒出一幅绚烂到近乎悲壮的画卷。山风带着凉意，卷起枯叶，打着旋儿落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黑瞎子没有惊动任何人。他换下那身笔挺的西装，穿了一身素净的藏青色布衣布鞋，独自一人，提着一个装着香烛纸钱的竹篮，沿着一条早己被荒草半掩的、熟悉又陌生的小径，一步步向山深处走去。
越往上，人迹越罕至。参天的古木遮蔽了大部分阳光，林间光线幽暗，空气里弥漫着枯枝败叶腐烂的气息和泥土的腥气。曾经属于齐佳氏家族的那片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如今早己荒废。高大的石牌坊倾颓了半边，精美的石雕被厚厚的苔藓覆盖。原本开阔平整的墓园，如今荆棘丛生，荒草没膝，只剩下几座残破的石像生和断裂的墓碑，在荒凉中诉说着昔日的荣光与如今的寂灭。
黑瞎子的脚步在荒草丛中艰难地跋涉。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些倾颓的遗迹，最终，停留在墓园最深处、两座并排而立、相对保存还算完整的坟茔前。
坟前没有墓碑。
这是当年齐铁嘴在仓促撤离前，唯一能为他做的。没有名姓，没有生卒，只有两座无言的土丘，隐没在这片被遗忘的角落，如同主人那被强行抹去的姓氏和身份。
黑瞎子的脚步停住了。
高大的身躯如同被瞬间冻结，僵立在离坟茔数步之遥的荒草丛中。山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此刻如同寒潭碎裂般剧烈波动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泪，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深不见底的痛楚，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暗流，几乎要冲破那层强自维持的平静外壳。
阿玛……额娘……
他回来了。那个在血与火之夜被师父强行拖走、连哭喊都来不及发出的孩子，回来了。
竹篮从手中滑落，掉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黑瞎子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双膝一软，“咚”地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冰冷坚硬、布满碎石和枯枝的地上！
膝盖传来的剧痛，远不及心口那撕裂般的万分之一。
他挺首了腰背，头颅却深深地、深深地垂了下去，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地面。宽阔的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没有嚎啕，没有哭喊，只有一种压抑到了极致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粗重喘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破碎在呜咽的山风里。
他伸出颤抖的手，死死地抠进面前冰冷潮湿的泥土里。指尖传来碎石刺破皮肤的尖锐痛楚，却让他感到一丝麻木的清醒。他用力地抠着，仿佛要将这数十年漂泊异乡的孤寂、对至亲刻骨的思念、还有那深埋心底、从未熄灭的血仇之火，统统都挖出来，埋葬在这片冰冷的黄土之下！
许久，许久。
粗重的喘息终于渐渐平复。颤抖的肩膀也慢慢归于死寂般的僵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