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铁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布料粗糙的旧棉袄上。很旧,洗得发白,但很干净。没有任何标识,没有任何可以追寻来源的线索。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解开棉袄的扣子,仔细翻看内里,甚至查看了襁褓的布料。除了陈旧,一无所获。孩子身上也没有任何胎记、纸条或者信物。
干净得……像是被刻意抹去了所有痕迹。
一个一岁左右的孩子,被人悄无声息地放在他家门口,穿着干净的旧衣,不哭不闹,看到他开门就喊“爷爷”……这绝非偶然,更不像是仓促遗弃。
“等。”齐铁嘴的声音干涩而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就在门口等。等她的家人来寻。” 他心里清楚,卦象显示这娃娃是“天降麟儿”,与他命格相连,但逻辑上,一个孩子的凭空出现,必然有其来处。他必须确认,这背后没有陷阱,没有“它”那双无处不在的手的影子。九门的风雨,他避开了,绝不能再因任何疏忽,将这无辜的小生命卷入其中。
安娜担忧地看着他,又看看怀里吃饱喝足、开始打哈欠的小女孩,最终点了点头。
齐铁嘴将小女孩交给安娜照料,自己搬了一张沉重的橡木椅子,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大门内侧。他没有开门,只是将门虚掩着,留出一道窄窄的缝隙。他就那样挺首了腰背,枯瘦却依旧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坐在门后的阴影里,目光如鹰隼般透过门缝,死死盯着门外那条铺着青石板的小径,以及小径尽头被稀疏篱笆围起的庭院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汉堡的天空从铅灰转为阴沉的灰白,又从灰白染上黄昏的黯淡橘红。冰冷的空气从门缝里持续涌入,带来深秋落叶腐烂的气息。小径上偶尔有邻居牵着狗匆匆走过,邮差骑着自行车叮铃铃地来又去,隔壁的汽车引擎发动又熄灭……一切日常的声响都清晰可闻,却唯独没有一丝一毫是朝着他这栋房子、朝着这个门口而来的。
期待,如同炉膛里渐渐熄灭的炭火,一点点冷却。焦虑,则像藤蔓,沿着脊椎悄然缠绕、收紧。齐铁嘴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无数次地侧耳倾听,捕捉着远处传来的每一个脚步声,每一次车辆靠近的引擎声。每一次希望燃起,又在脚步声或引擎声远去后,被更深的失望和冰冷的现实扑灭。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彻底沉入易北河对岸的地平线,深沉的暮色如同墨汁,迅速晕染了整个天空和庭院。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地上投下孤寂的影子。寒气更重了。
门内,小女孩吃饱睡醒,在安娜的逗弄下发出咿咿呀呀的学语声和清脆的笑声。那声音像温暖的羽毛,轻轻搔刮着齐铁嘴紧绷的神经,却更反衬出门外死寂的等待是何等漫长与无望。
终于,当最后一点天光也被浓重的夜色吞噬,当路灯的光晕显得如此微弱而遥远,齐铁嘴一首挺首的脊背,仿佛被这沉重的夜色压垮了一般,微微佝偻了下去。他缓缓抬起手,那动作显得无比滞重,慢慢地、一寸寸地,将虚掩的门彻底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