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岭村从未如此热闹。
天才刚蒙蒙亮,村口小道上己站满了乡亲。
妇人穿上缝得整整齐齐的旧花衫,男人则换了洗得发白却熨得平整的衣裳。广播里一遍遍提醒:“注意礼貌,整齐排队,欢迎公社王主任、农业站技术员视察我村早稻试点!”
唐棠一早起床,穿了身洗净的深蓝色布衫,将长发编成干净麻花辫,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又清爽。
章文山清晨醒来,照常靠着门边坐下休息,身上还包着唐棠亲手换的草药绷带。
“我今天陪你去。”章文山忽然道,嗓音略微低哑。
唐棠转头瞥他一眼:“你胳膊还伤着。”
“我不出声,不动手,只站边上。”他平静地说着,语气却有股固执的坚定。
唐棠没有再劝,只递了个竹杯给他:“等会儿到了田头,你别太显眼。”
**
快到九点,三辆“嘎吱嘎吱”作响的北京吉普车停在村口,一名身着灰布干部装、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率先下车,身后跟着两名穿军绿色工作服的农业站技术员。村支书老赵领着大伙上前招呼。
“王主任辛苦,欢迎来我们石岭村!”
“听说你们这儿搞了块示范田,秧苗才插了五天就出了绿?来看看,真的假的。”
人群自觉让开,唐棠挺身上前,镇定得体地道:“主任好,我是石岭村下乡知青唐棠,这块示范田由我带头组织试点,请随我来。”
王主任看着眼前这个女知青眼神沉稳、说话条理分明,倒也没有小看,点点头便跟着她去了村头那块半亩的示范田。
此时,田埂边己经围了一圈乡亲,大家眼中都掩不住骄傲和期待。
唐棠脱了草鞋踩入田间,弯腰抽出一株刚冒芽的秧苗,根部鲜嫩,青绿欲滴。她将秧苗举到阳光下,介绍得字字分明:“这是提前育苗加温处理后的改良型早稻,利用溪水恒温浸种,肥料使用复合植物发酵液,比传统插秧至少提早七到十天。”
王主任弯腰细看,农业站技术员也凑上前检查:“根须活跃、颜色正常、生长快,不像灌水草烂的那种秧苗。”
“这些是你自己育的?”王主任挑眉看她。
“是我自己育的。”唐棠声音不大却坚定,“我在下乡前接受过农科大实训,在生产队主动申请开展试点,目前阶段性效果己显。”
王主任略带欣赏地看了她一眼:“难怪……是有两把刷子。”
身后围观的村民顿时炸了锅:
“哎哟,原来咱这姑娘还真是有真本事!”
“不是说就是个城里娃娃嘛,咋还有农科背景?”
“她这田都带头做成了,咱以后也要学着点。”
而站在不远处的章文山,却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
他望着站在田埂上的唐棠,眼神逐渐沉了下去。他想起自己旧伤发作的时候,是她不管不顾的跑了进来,为他看病熬药;
想起她半夜一边搓药渣一边打水熬粥的身影;想起她轻描淡写地说出“我不想欠你什么”时的神情。
他忽然觉得胸口那片被炸伤的疤,隐隐发热——不是疼,而像被什么软软地盖上了。
**
当天傍晚,村支书急匆匆跑来章家:“唐棠同志,公社王主任留了话,希望你能参加县里的农业现场交流会,到时候农业站会出证明,给你记一次先进。”
唐棠嘴角扬起:“能让大家记得这块田就好。现场交流会,我一定去。”
送走村支书,她回头看向屋里那个坐在竹椅上的男人,朝他眨眨眼:“章同志,我是不是挺厉害?”
章文山斜睨她一眼,没说话,嘴角却不自觉地弯了。
唐棠坐下,一边整理今天的记录,一边随口问道:“你知道公社王主任背后的那个年轻技术员是谁不?”
章文山淡淡地道:“姓袁,听说是省农科院下乡锻炼的,是个苗子。”
唐棠微微眯起眼。
正是他——未来某省农业厅的大佬,如今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农技员。
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心中暗想:或许自己真正的机会,不在于这块地,而是这场改革的风口正起时。
**
夜里,她将几株示范秧苗连根带泥装入玻璃瓶中,密封好,标注了日期与肥配方。
这一切,她要为未来做准备。
而章文山在昏黄的油灯下,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第一次开口问:“你,真的不打算回城?”
唐棠手一顿,回头认真看着他:“我既然来的那就要做好,回去也要等着我都做好了再回。”
章文山沉默一瞬,低声道:“我怕……你回去就不会再回来。”
唐棠走近他,在他未反应过来之前,轻轻拍了拍他宽阔的肩膀:“我还不走,你先别怕。”
这夜,无风也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