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蝉声如织,夜深人静。油灯己经熄灭,屋内只剩月色投下的一片清冷。
章文山侧躺在炕角,呼吸浅而不稳。
可今夜,他的梦,仍旧是那他最痛的伤。
**
“班长,快撤!前面火力太猛了!”
梦里,浓烟弥漫,泥泞与硝烟混杂。章文山端着枪,满脸血污。他眼前是一个年轻战士——杜小强,刚十八岁,脸上还有青涩,眼睛却死死盯着他。
“不撤!我掩护,你带人走!”
“不行!你是副排长——”
“滚!!”章文山怒吼。
可还没等杜小强转身,一发炮弹就呼啸而至,炸裂在他们之间。
那一瞬,天地颠覆,血与火交织。章文山睁着眼,看到杜小强胸口炸开一片血花,整个人飞出去,摔在他脚下,瞪大的眼中满是不甘。
“章哥……你答应过我,我们会一起回家的……”
声音在脑海中回响。那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像是死神扯着一条染血的红布,在他心头一圈一圈勒紧。
**
“不要!!!”
章文山猛地坐起,满身冷汗,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喘不过气。
唐棠半夜正在屋外找水喝,听到这声不要什么都顾不上就推门跑进去看。
他茫然看着她,脸色苍白,额头汗如雨下,眼底竟有泪。
唐棠轻轻走过,安抚似得抚着他的后背,他僵硬了一瞬,却没挣脱。她感觉到他的身体像被水泡过的木头,一点点塌陷,连带着他伪装的坚硬都被梦境击碎。
“我杀了他……”他声音低得像蚊子,“杜小强,他才十八……我说我带他回家,可我没带回来……”
“那不是你的错。”唐棠温声道。
“是我让他留下的……他听我的话……他……信我……”
唐棠摸着他的背,一下一下:“那不是你的错,是战争,是那些你们不得不面对的东西。”
他没再说话,只是用手紧紧攥着身边人的衣角,像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良久,他的情绪才缓和,身子慢慢放松,但眼角的泪痕却还未干。
**
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
章文山坐在门前小凳上,唐棠端了碗姜汤出来递给他。他接过时,手微微发抖。
“谢谢。”他嗓音低哑。
唐棠坐到他旁边,“要不要说说你心里怎么想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退伍回来,一度想自杀。每当闭上眼,就是兄弟们倒下的样子。那些命令、选择……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唐棠望着他,语气平静:“可是你还活着,是为了活得有意义,不是替他们死一遍。”
章文山愣住。
“你替他们活着,就该替他们走出去,替他们看这山、这水,看国家安稳,百姓归田。你要是把自己埋在愧疚里,他们就真的白死了。”
章文山低头,眼眶又泛红。
唐棠拍拍他的肩,“哭也可以,怕也没事。我在。”
一瞬间,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歇脚的地方。曾经钢铁般的外壳,在唐棠轻声细语中缓缓崩塌。
**
中午时分,章文山主动去田里干活,还带了干粮。他第一次主动走到人群中,和村民一起抬水,插秧,和李婶儿搭话。
唐棠远远望着,笑了。
他在试着走出梦魇,而她知道,这才刚刚开始。
夜晚,章文山坐在灶前削甘蔗,忽然抬头说:“唐同志,如果有一天……我能做点什么事,是不是也算没白活?”
唐棠笑着点头:“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
这一夜,梦里没有哭声。
只有淡淡月光,照亮了一个即将改变命运的男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