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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魂星图燃烧自身换来的短暂庇护,如同风中残烛,在狂暴的空间乱流中艰难维系着那一点靛青色的遁光。李清照将陆明远冰冷沉重的身躯死死揽在怀中,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被空间利刃割裂的伤口,剧痛尖锐。她的意识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唯一的锚点便是怀中素心本传来的微弱暖意,以及墨魂笔尖那滴悬而未落、散发着坚韧暖意的金色液滴——浓缩的盛唐文魂,是他们最后的命灯。
靛青光芒在光怪陆离、充斥着毁灭气息的时空罅隙里穿梭,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李清照能清晰地感觉到,包裹他们的光茧正变得越来越薄,越来越不稳定。素心本封皮上,“淄川古卷,或蕴生机”的淡金篆字,光芒也时明时暗,仿佛随时会熄灭。陆明远的气息微弱得几近于无,胸膛那处被文魂星力强行弥合的贯穿伤,边缘的金色光丝如同被侵蚀的金属,正在缓慢地、极其不祥地变黑、剥落。那滴悬浮的金液,正持续不断地散发出柔和却坚定的暖流,注入陆明远的伤口和她的掌心,维持着这摇摇欲坠的生命之火,但金液本身的光芒,也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黯淡着。
时间!时间正在以一种残酷的速度流逝!
就在李清照几乎要被这无休止的颠簸和绝望榨干最后一丝气力时,素心本猛地一震!
封皮上,“淄川古卷,或蕴生机”的篆字骤然熄灭!
李清照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然而,就在那淡金光芒彻底消失的刹那,一点全新的、更加凝实、更加急迫的幽蓝色光点,如同黑暗中燃起的冷焰,在素心本的中央位置猛地亮起!那光点急速旋转、拉长,最终凝聚成一个笔走龙蛇、力透纸背的名字——
**蒲松龄!**
名字的最后一笔落下,如同点燃了引信!
轰!
素心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不再是靛青色的温润光华,而是一种深沉、内敛、仿佛沉淀了无数孤愤与奇想的幽蓝光芒!这光芒瞬间取代了李清照勉力维持的靛青遁光,形成一个更加凝实、带着某种奇异牵引力的光茧!
同时,一股庞大而清晰的时空坐标信息,如同洪流般涌入李清照的意识!那坐标带着一种独特的“气”——是荒村野店的孤寂,是狐鬼仙妖的呢喃,是青灯古卷的墨香,是怀才不遇的郁勃,更是对人间百态、世情冷暖的洞察与悲悯!
“聊斋!”李清照精神一振,几乎是榨取神魂最后的力量,将全部意念灌注到墨魂笔尖那滴金液之上!
金液微微一颤,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指令,它散发的暖流骤然一收,紧接着,一股更加精纯、更加浩渺的星力洪流从中奔涌而出!这股融合了盛唐诸贤文魂精髓的力量,如同最精准的钥匙,狠狠撞在素心本幽蓝光芒所指向的时空壁垒之上!
嗤啦——!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如同厚重布帛被撕裂的沉闷声响。靛青与幽蓝交织的光茧前方,一道边缘闪烁着奇异磷火、内部光影流转不定的门户,被强行撕开!
一股混杂着泥土腥气、朽木霉味、暴雨湿冷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非人”存在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光茧毫不犹豫,一头扎了进去!
天旋地转的坠落感瞬间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穿越都更加猛烈、更加失控!李清照只觉自己如同被抛入了万丈深渊,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震耳欲聋的雷鸣,冰冷的雨点如同密集的箭矢,狠狠抽打在她早己伤痕累累的身上。
砰!
一声沉闷的重响,混杂着泥水飞溅的声音。
坠落停止了。
彻骨的冰冷和窒息般的泥泞感瞬间包裹了全身。李清照猛地呛咳起来,冰冷的泥水混合着喉咙里的血腥味涌入鼻腔和口腔。她艰难地抬起头,抹开糊住眼睛的泥浆。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狂暴的黑暗。
不,并非纯粹的黑暗。一道道惨白的电光如同巨大的裂痕,不断撕裂厚重的、翻滚如墨的天穹。紧随其后的,是足以震碎山峦的、连绵不绝的恐怖雷鸣!倾盆暴雨如同天河倒灌,密集的雨鞭抽打着大地,激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地面早己化作一片泥泞的沼泽,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枯枝败叶,在低洼处打着旋涡。
这里是清初的淄川。一个被狂暴天威蹂躏的雨夜。
“呃……”一声压抑到极点的痛哼从身下传来。
陆明远!
李清照心中剧震,慌忙低头。借着刹那闪过的惨白电光,她看到了让她心胆俱裂的一幕!
陆明远大半个身子都陷在冰冷的泥水里,脸色己经不是苍白,而是一种死人般的灰败。他胸膛那处被文魂星力勉强弥合的恐怖贯穿伤,此刻如同被无形之手重新撕裂!边缘那些维系生命的金色光丝,在暴雨的冲刷和某种无形力量的侵蚀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崩断!浓稠如墨、散发着腐朽死寂气息的黑血,正从伤口深处不断渗出,混入浑浊的泥水,晕开一片片令人心悸的暗色。他紧闭着双眼,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只有破碎的、压抑的喘息,每一次都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绝。
那滴悬于墨魂笔尖的金色液滴,此刻光芒大放!它如同感知到了宿主生命垂危的警兆,正疯狂地、不计代价地将自身蕴含的磅礴星力与生命精华,源源不断地注入陆明远的伤口!金液的光芒在暴雨中剧烈波动,体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那璀璨的金芒,正迅速地被陆明远伤口处涌出的“文殛”死气所污染、中和、消耗!
它在燃烧自己,对抗着那来自时空和灵魂深处的毒噬!
李清照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紧。她挣扎着在泥水中半跪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将陆明远的上半身紧紧抱离泥沼,用自己的身体为他遮挡一部分狂暴的雨势。冰冷的雨水混杂着她的泪水,冲刷着两人身上的污泥和血迹。
“撑住…明远…撑住…”她的声音在雷鸣和暴雨中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绝望,“就快到了…蒲先生…就在前面…”
就在前方!
借着又一道撕裂天幕的闪电,李清照终于看清了不远处那个在狂风雨幕中摇摇欲坠的影子。
那是一座孤零零的院落。院墙是低矮的土坯,在暴雨的冲刷下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里面粗糙的草筋。院门是两扇饱经风霜的旧木门,门板被雨水浸泡得发黑、膨胀,歪歪斜斜地挂在同样腐朽的门框上,在狂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透过简陋的院墙,可以看到院内唯一一座低矮的土屋。屋顶的茅草被狂风卷起大片,露出下面光秃秃的椽子。一扇小小的、糊着破旧窗纸的木窗,透出一点微弱、昏黄、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被这狂暴雨夜吞噬的光。
那点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暴雨中,渺小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带着一种孤绝的、令人心酸的温暖。
那就是聊斋!蒲松龄的聊斋!
素心本紧贴着她的胸口,幽蓝色的“蒲松龄”三字,正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共鸣之力,笔首地指向那座孤零零的小院!那共鸣带着一种奇特的召唤,一种属于“异史”的、非人间的幽微气息,隐隐与陆明远体内挣扎的“文殛”形成某种微弱的对抗。
希望!最后的一线生机就在眼前!
“啊——!”李清照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嘶吼,压榨出身体里最后一丝潜能,甚至不惜引动自己与林婉清残魂融合后那并不稳固的本源力量!一层极其稀薄、带着淡淡青灰色光晕的护体气息在她周身浮现,勉强推开了一些砸落的雨点。她将陆明远沉重的身体半背半拖在肩上,一手死死揽住他,另一只手紧握着光华明灭不定、金液正急剧消耗的墨魂笔,如同一个负伤的战士拖着濒死的战友,深一脚浅一脚,在齐膝深的冰冷泥泞中,朝着那座风雨飘摇的孤院,发起最后、最艰难的冲锋!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泥浆如同无数双冰冷的手,死死拖拽着她的双腿。狂风吹得她几乎站立不稳。陆明远的身体越来越沉,每一次拖行都让他胸膛的伤口渗出更多的黑血,他的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墨魂笔尖的金液,己经缩小到了米粒大小,光芒也黯淡了大半,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距离那座歪斜的木门,只剩下最后十步…五步…三步…
那点窗棂中透出的昏黄灯光,在雨幕中摇曳着,是这绝望深渊里唯一的灯塔。
就在李清照几乎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冰冷湿滑的门板时——
嗡!
她怀中的素心本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震颤!幽蓝色的“蒲松龄”三字骤然亮如星辰!
与此同时,墨魂笔尖那滴仅存的金色液滴,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吸引,突然脱离笔尖,化作一道细微却无比璀璨的金色流光,无视了暴雨的阻隔,如同一颗逆飞的流星,猛地射向那扇透出灯光的破旧窗棂!
噗!
一声轻响,金芒穿透了窗纸,消失在屋内的昏黄灯火之中。
紧接着——
吱嘎——!
那扇在风雨中呻吟了不知多久的、歪斜的木门,竟从里面被缓缓拉开了!
一股混合着劣质灯油、潮湿霉味、陈旧纸张以及淡淡墨香的气息,随着门缝的开启,扑面而来。
门内,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一个清瘦而略显佝偻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青色布袍,面容清癯,颧骨微凸,双颊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凹陷,唯有一双眼睛,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异常明亮,充满了饱经世事的沧桑与洞彻世情的锐利,此刻却写满了惊愕与难以置信。他的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支普通的毛笔,笔尖的墨迹未干,显然刚才正在书写。
他的目光,先是惊疑不定地扫过门外泥泞中两个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浑身浴血泥泞的身影——一个气息奄奄、胸膛有恐怖创伤的青年,一个虽狼狈不堪却眼神决绝如寒潭深冰的女子。最后,他的视线死死定格在女子怀中那本自行悬浮而起、散发着幽蓝光芒、封面清晰浮现着他名字的古朴书册——素心本!
惊愕凝固在他脸上,瞬间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与狂喜,仿佛看到了毕生追寻而不得的奇迹。
“书…书灵?还是…” 蒲松龄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素心本上那幽蓝流转的“蒲松龄”三字,又猛地转向李清照,那锐利的眼神似乎穿透了她狼狈的表象,试图看清她灵魂深处隐藏的秘密,“二位…从何而来?这…这书…”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李清照手中紧握的那支布满裂痕、笔尖光华黯淡却仍透着一丝不凡神韵的暗金钢笔(墨魂笔)上。刚才那道穿透窗纸、没入他书案的金光,那瞬间充盈他枯寂心田的浩瀚文魂之力,源头在此!
李清照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支撑着陆明远摇摇欲坠的身体,迎着蒲松龄震撼而探寻的目光,雨水和血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泥地上。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穿越了时空、历经劫波的沉重与恳切,每一个字都敲打在风雨的喧嚣之上:
“蒲先生…后世末学李清照…携友陆明远…身陷绝境…为活命,更为活文脉…”她艰难地喘息着,目光扫过蒲松龄手中未干的毛笔和屋内隐约可见的凌乱书稿,“特来…借先生笔下…万千精魂…一缕生机!”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再生!
蒲松龄身后简陋的书桌上,一张刚刚写满字迹、墨迹淋漓的手稿,突然无风自动!
稿纸上,赫然是三个墨色尤新的标题大字——《画皮》!
那三个字,仿佛活了过来,在昏黄的灯影下,幽幽地泛起了惨绿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