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男倌馆
新婚夜
门口传来敲门声:“我们主子公务在身，请夫人先睡。”
不待她回答，脚步声就远去了。
新娘子苏冷掀开盖头，看着纸条上的“世子在软红轩”，她用食指指节叩了雕花床柱三下。
“咔哒”
床柱侧面弹开一个巴掌大的暗格。
里面没有金银，只有几件在烛火下闪着冷硬幽光的器具。
苏冷面无表情地将里面的几把大小不一的薄刃柳叶刀取出，动作快而无声。
推开雕花木窗，她己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墨青色窄袖短襦和同色长裤，一件半旧的玄色外袍松松罩在外面。
一股带着初夏湿气的凉风猛地灌入，吹得案头喜烛的火苗剧烈摇曳。
远处，属于京都夜晚的喧嚣声浪隐隐传来。
苏冷没有半分犹豫，手在窗沿一撑，纤细的身影如同暗夜里的狸猫般轻盈地翻了出去，落地无声，迅速消失在浓重的黑暗之中。
承恩侯府的巍峨门楣和高墙，在她身后迅速缩小，最终被彻底抛离。
“鸣玉阁”的金字招牌在无数灯笼的映照下，流光溢彩，几个男馆在门口招客，婀娜多姿。
与它隔街相对的“软红轩”，则一片丝竹管弦和女子的娇笑糅杂在一起，隔着一条街都清晰可闻。
苏冷给鸣玉阁门前衣着精致、笑容得体的侍者扔了钱袋过去，便径首走向最深处一间临街的雅室。全然不理会身后的惊呼。
雅室的门隔绝了大部分喧嚣。
室内陈设雅致，沉水香静静燃烧着，上好的香气试图驱散外界的浊气。
窗边，一张七弦古琴横陈，琴后坐着一位身着长衫的年轻男子。
他面容清俊，气质沉静，见苏冷扇子微抬，无须多言，修长的手指便熟练落在了冰凉的琴弦上。
“铮——”一声清越的泛音流淌而出。
琴声初时舒缓，如月下幽兰静静绽放，渐渐转入低回婉转，仿佛诉说着某种悠远的、难以排解的孤寂。
他的身后，便是软红轩最好的一间雅室。
雅室窗纱半透，影影绰绰映出里面的人影。
一个身材挺拔、穿着华贵锦袍的男子斜倚在窗边，一个女子正巧笑倩兮地捧起玉杯，送到男子唇边。
那男子正是苏冷名义上的新婚夫君一一承恩侯世子一一萧迟。
苏冷在琴案对面的蒲团上盘膝坐下，目光落到清倌专注拨弦的手指上，全部心神都沉入这纯粹的乐音之中。
就在这时，一道刺目的白光骤然撕裂了京都繁华的夜幕。
“轰——咔！”
惊雷震得楼阁发抖，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在街面上腾起一片迷蒙的水雾。
几乎在同一时间，鸣玉阁和软红轩临街的窗户被猛地推开！
对面，软红轩那扇被推开的雕花木窗前，站着的人赫然是萧迟。
隔着白茫茫一片的长街，隔着喧嚣的雨声和弥漫的水汽，两道目光——道温润如水，一道深沉似渊，便毫无遮挡地撞在了一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雷霆凝固。
清倌站在鸣玉阁雅室的窗边，冷风裹挟着冰凉的雨丝扑面而来。
在冷冽眼神压迫下，他让开了身子酸酸地道:“夫人，是承恩侯世子。”
苏冷眼皮不抬，仿佛这戏剧性的隔街相望只是窗外雨景的一部分。
萧迟的目光在苏冷墨青色的行头上一掠而过。
随即，他唇角缓缓勾起一个难以捉摸的弧度，抬手，将手中一只精巧的琉璃杯举了起来，遥遥对着苏冷的方向。
敬酒的姿态，三分是致意，七分是挑衅。
苏冷淡淡的瞧着，只是漠然也举起了青玉酒杯，手腕极其轻微地晃了晃。
没有言语，两只酒杯，隔着一条被暴雨淹没的喧哗长街，在昏暗的天光下，完成了无声的碰撞。
“叮——”
那不是真实的碰杯声，是某种心弦被同时拨动的回响。这声响还未消散，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猛地从鸣玉阁楼下某个角落狠狠扎了上来！
“啊——死人啦！！”
尖叫撕心裂肺，瞬间压过了滂沱的雨声和楼内的丝竹管弦，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
苏冷眼神骤然一凝，方才的漠然瞬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鹰锁定目标般的锐利和专注。
她没有半分迟疑转身，拉开雅室的门就冲了出去。
抚琴的清倌人手指僵在弦上，与萧迟一起愕然地看着她消失的背影。
鸣玉阁一楼通往后面僻静厢房的回廊深处，此刻己乱成一锅滚沸的粥。
惊恐的尖叫、混乱的脚步声、杯盘落地的碎裂声、男人粗鲁的呵斥声、女人压抑的哭泣声……各种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互相冲撞、发酵，混合着雨水的湿气和一种若有若无、却令人心头一紧的甜腥气味。
人群惊恐地围拢在回廊尽头一间紧闭的房门外，却又本能地不敢靠得太近。
几个胆大的龟公试图维持秩序，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苏冷如同一条灵活的游鱼，她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就抵达了人群的最前方。
她没有去推那扇虚掩的门，目光己透过缝隙，将门内景象尽收眼底。
厢房不大，陈设寻常。
一个穿着上好云锦袍子的中年男人面朝下趴伏在地毯上，姿势极其扭曲不自然。
他后脑勺的头发被大量暗红粘稠的液体浸透，那液体在地毯上晕开一大片深色的、令人作呕的污迹，散发出浓烈的铁锈般的血腥气。
苏冷一步跨入房内，反手“砰”地一声，将那些惊恐窥探的目光和嘈杂的声音彻底关在了门外。
门栓落下，隔绝出一个暂时属于她和死者的、冰冷而绝对的空间。
苏冷在尸体旁蹲下，从怀中取出几把大小不一、薄如柳叶的银亮小刀，刀刃在昏暗烛光下闪着幽幽的寒芒。
她拈起其中最小巧的一把，小心地避开死者后脑那片被血浸透的头发，露出底下被重击碎裂的头骨。
创口边缘不规则的骨茬森然外露，沾着暗红的血块和灰白的组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