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无声之境》在城郊一处废弃剧院正式开机。没有鲜花红毯,没有媒体闪光灯,只有几辆朴素的剧组车辆和寥寥工作人员。空气里弥漫着旧木料、灰尘和油漆混合的气息。
第一场戏,就是重头戏——阿阮在破旧狭小的出租屋里,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声音”的存在。剧本上只有一行字:【窗外,狂风骤雨猛烈地拍打着锈蚀的铁皮屋顶。阿阮蜷缩在床角,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近乎恐惧的亮光。】
如何演?如何让一个聋哑人“听”到雨声?如何用眼神表达出那种被“未知的巨响”击中灵魂的震撼?
林绾绾坐在那张道具组精心布置的、散发着霉味的旧床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睡裙。关月没有喊A,只是让鼓风机和造雨机在窗外模拟着越来越大的风雨声。巨大的噪音透过薄薄的墙壁传进来,震耳欲聋。
林绾绾努力回忆着关月的话:“用‘意’去听…不是震动,不是气流…是‘意’…”她想象着雨水砸在铁皮上的“意”——那种狂暴的、无序的、带着摧毁一切力量的存在感。她蜷缩着,身体本能地微微发抖,眼神放空,试图去“触摸”那无形的力量。
“Cut!”关月的声音冷硬地响起,打断了酝酿。“林绾绾,你在‘演’害怕。阿阮此刻不是害怕!是震惊!是她的世界第一次被一种无法理解、无法归类、却无比强大的‘东西’强行侵入!那种感觉,不是恐惧,是……宇宙大爆炸在耳边发生!是灵魂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重来!”
冰冷的造雨声再次轰鸣。林绾绾咬紧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强迫自己摒弃掉所有预设的“表演”情绪,只是将自己彻底放空,让身体去本能地感受那无处不在的、物理层面的震动。地板在微颤,床板在嗡鸣,空气似乎都在声波的挤压下扭曲。
她蜷缩着,头埋在膝盖里。渐渐地,一种奇异的感知开始浮现——那轰鸣的“噪音”似乎不再是单纯的物理震动,它变成了一股狂暴的、横冲首撞的意志!一种蛮横地宣告着自身存在的力量!它不讲道理,它没有逻辑,它只是……存在!像一把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她寂静无声的世界壁垒上!
不是害怕…是一种被庞大未知粗暴闯入的…茫然?震撼?
她猛地抬起头!
镜头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一刻:她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深处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那里面没有恐惧的瑟缩,只有一种纯粹的、被巨大冲击力撞懵了的茫然和难以置信的震惊!仿佛一个从未见过光的人,突然被正午的烈日灼伤了眼睛!她的身体甚至忘记了颤抖,只是僵在那里,像一尊被雷击中的雕塑。汗水顺着她额角那道疤痕滑下,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道冰冷的泪痕。
整个片场落针可闻,只有窗外人造风雨的轰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小小的监视器屏幕上,聚焦在林绾绾那双瞬间“失语”却又仿佛“震耳欲聋”的眼睛上。
关月盯着监视器,足足沉默了十秒钟。她紧抿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最终,只吐出一个字:“过。”
没有赞美,没有掌声,但片场那种无形的、紧绷的气氛,似乎悄然松动了一丝。林绾绾在床上,大口喘着气,心脏还在疯狂跳动。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仿佛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知道,她终于摸到了那个门槛——用“意”去感知,用灵魂去“说话”。
拍摄艰难地推进。林绾绾如同将自己彻底打碎,再一点点重塑成阿阮。她不再“演”聋哑人的手语,而是让手势成为思想流淌的自然延伸。她不再刻意追求舞蹈动作的完美,而是让每一次跌倒、每一次挣扎都成为阿阮生命困境的真实写照。她额角的那道疤痕,在镜头特写下,不再突兀,反而成了阿阮这个角色倔强生命力的一部分,一种无声的勋章。
关月的要求近乎苛刻,一个眼神的转换不到位,一个手语的细微情绪偏差,甚至一次摔倒时身体本能的保护性反应不符合阿阮的绝望感,都会换来毫不留情的“Cut”和精准到冷酷的剖析。林绾绾像一块被反复锻打的铁胚,在高温与重锤下,发出痛苦的嗡鸣,却也一点点褪去杂质,展露出内里的锋芒。
与此同时,关于《无声之境》和林绾绾的舆论,却在持续发酵中悄然转向。
最初那些#自毁前程#、#博眼球#的嘲讽声浪还在,但另一种声音开始顽强地冒头。
一位在业内以严苛著称的资深舞蹈家@舞者-陈霖 转发了关月那张引起争议的排练照,并附言:【抛弃浮华,回归本真。这具身体里爆发出的痛苦与渴望,是未经雕琢的璞玉之光。@林晚晚 额角那道伤疤,不是瑕疵,是战士的勋章。关月导演在挖掘一座金矿。期待《无声之境》淬炼出的,是怎样的惊世锋芒。真正的艺术,从不在乎喧嚣。】
紧接着,几位小众但口碑极佳的电影评论人也开始发声:
【影评人老周V:当所有人都在追逐流量与话题时,有人选择沉入寂静的深海。@林晚晚 的选择是场豪赌,赌上的是唾手可得的繁华,去搏一个‘演员’二字的纯粹重量。那张排练照里,我看到了久违的、为角色献祭般的赤诚。仅凭这份勇气,就值得尊重。】
【独立电影观察者:关月+林晚晚+聋哑舞者题材=一场注定不被主流理解的艺术冒险。但冒险本身,就是艺术最迷人的部分。我赌她们能带来穿透灵魂的震撼。】
更让人意外的是,《心途》的观众里,也出现了大量的“自来水”:
【从《心途》追过来的,看到那张排练照真的震撼到了!晚晚对自己太狠了!但莫名觉得好燃!这才是演员啊!】
【虽然看不懂文艺片,但就冲她敢推掉那么多捞钱的机会去演这个,我就佩服!期待成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