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东海要塞的重生，是在尸骸与瓦砾上开始的。黎明的微光驱散了噬骨的黑暗，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焦糊、血腥与海啸过后浓重的咸腥。侥幸从泰坦之陨偏斜和海啸余波中挣扎出来的幸存者们，如同受惊的蚁群，在坍塌的城墙、堵塞的街道和灌满泥浆的地下掩体中麻木地挖掘、搬运、哀嚎。秩序荡然无存，权力真空如同巨大的伤口，引来无数贪婪的苍蝇——黑帮、溃兵、投机商人、以及更多在裂缝中滋生的阴暗组织，试图在这片巨大的废墟上划分新的势力版图。
要塞西区，曾经繁华的商业街，如今只剩扭曲的合金骨架和堆积如山的混凝土块。一座半塌的三层医疗站顽强地矗立在废墟边缘，墙壁上布满狰狞的裂痕和水渍污迹，门口用沙袋和破木板勉强垒出防御工事。这里是“磐石”医疗站，由一个被称作“老爹”的老军医和他的几个同样顽固的学徒支撑着，是这片区域唯一还能提供简陋救治的地方。血腥味和消毒水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呻吟声、哭泣声、愤怒的咒骂声和压抑的咳嗽声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萧离靠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旧毯子上，身处医疗站一个阴暗的角落。毯子无法隔绝地板的冰冷，那寒意仿佛能穿透皮肉，渗入骨髓深处。他身上缠裹的绷带大部分是干净的，但左肩胛骨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绷带边缘依旧隐隐透出刺目的暗红色——那是强行催动【万籁寂】剑意撕裂经脉留下的创口，远比普通刀伤更难愈合。他的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起皮，眉宇间那道曾经流淌着冰蓝色光泽的剑印，如今只剩下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浅痕，如同褪色的刺青。曾经澄澈冰冷的眼眸，此刻覆盖着一层厚重的阴霾，疲惫、茫然，深处是失去苏晚晴后无法填补的空洞与钝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剧痛，提醒着他那场代价惨烈的胜利，以及失去的一切。林默的湮灭，李涛的燃烧，苏晚晴的消散……如同冰冷的刻刀，反复凿刻着他的灵魂。
医疗站简陋的木板门被猛地推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个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阴影笼罩了角落里的萧离。巴隆，那个在界碑空间并肩作战过的狂战士。
他身上同样裹着绷带，的臂膀上布满新旧交错的疤痕，虬结的肌肉在绷带下隆起，像一头伤痕累累但依旧凶悍的巨熊。脸上带着未刮干净的胡茬，眼神如同被激怒的雄狮，残留着血丝，混杂着劫后余生的戾气和对混乱现状的暴躁。
“妈的！外面全乱套了！”巴隆的声音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铁钩帮’那帮杂碎占了西三街的临时仓库，囤积着药品和净水！‘秃鹫’的人控制了通往南区的唯一通道，过路费收得比抢还狠！还有那帮自称‘自由军’的溃兵，跟疯狗一样到处抢掠！”他重重一拳砸在旁边半塌的墙壁上，震落簌簌的灰尘，“再这么下去，没死在虫子和海啸里，先被这群王八蛋耗死了！”
萧离的眼皮微微抬起，看了巴隆一眼，那眼神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沉寂的死水。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牵扯得伤口剧痛，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你的伤……”巴隆看着萧离痛苦的样子，暴躁的语气稍微收了一些，但眼中的焦灼更甚，“老爹说你再乱动，心脏附近的经脉彻底断裂，神仙也难救！可……可我们总不能在这等死！”
萧离的咳嗽平息下来，他费力地喘了几口气，目光透过医疗站狭窄的窗户，望向外面灰暗的天空和绝望的废墟。等死？他的命，是晚晴用灵魂换来的。他不能死。他必须活着。但这具残破的身体，这死寂的剑心……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金属关节摩擦又带着电磁蜂鸣的“沙沙”声，伴随着某种精密仪器运转的细微嗡鸣，由远及近。医疗站里的嘈杂声似乎都被这奇特的声音压下去了一瞬。
门口的光线被遮挡了一下，一个娇小的身影走了进来。
艾莉亚。
她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一身明显不合体的、沾满油污和锈迹的灰色工装连体裤，裤腿和袖子都卷了好几圈。一头乱糟糟的、像是从未认真打理过的亚麻色短发下，露出一张沾着机油污渍却轮廓精致的娃娃脸，鼻梁上架着一副几乎遮住半张脸、镜片呈琥珀色、边缘不断滚动着细密数据的巨大战术目镜。她背上斜挎着一个巨大的、鼓鼓囊囊、布满了各种接口和补丁的帆布背包，行走间发出金属零件碰撞的清脆响声。
最引人注目的是跟在她脚边的……东西。
那是两只……构造怪异的金属蜘蛛。
它们只有家猫大小，主体是某种暗沉的合金锻造，呈现出流畅的仿生学线条。八条细长灵活的机械足末端是尖锐的合金爪钩，行走在崎岖不平、布满碎屑的地板上却异常平稳迅捷。背部镶嵌着一块散发着幽蓝光晕的菱形晶体核心。没有明显的头部，只在身体前端伸出一根细长的、不断旋转扫描的银色探头，探头顶端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这两只机械蜘蛛如同最忠实的护卫，一左一右紧跟着艾莉亚的步伐，它们的探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扫视着医疗站内的一切，冰冷的红光扫过每一个伤者、每一处角落，包括萧离和巴隆。
“坐标点确认：磐石医疗站。生物体征扫描：高密度伤患区域。环境威胁评估：中低等级。能量干扰：轻微。”艾莉亚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刻意模仿机械的平板语调，像是在朗读报告。她的目光透过巨大的战术目镜落在萧离身上，琥珀色的镜片上数据流飞速刷新，“目标个体：代号‘剑’。当前状态：重伤（内腑经络撕裂，能量核心近乎枯竭），生命体征波动剧烈，存在严重精神创伤印记。建议：高等级静养及能量疏导，外部环境威胁加速其生命衰竭概率为：78.3%。”
巴隆皱眉看着这个举止古怪的少女和她的金属蜘蛛：“小鬼，你谁啊？捣鼓这些铁疙瘩干嘛？”
艾莉亚抬起头，巨大的战术目镜转向巴隆，镜片上映出他凶悍的模样：“信息识别：巴隆·铁砧。身份：前要塞‘撕裂者’重装兵团成员（番号己注销）。当前状态：中度伤势（多处撕裂伤，轻微骨裂），狂化基因序列不稳定指数：47%。威胁评级：物理破坏性高。”她顿了一下，似乎在处理信息，“解析完毕。非捣鼓。它们是‘工蜂’，我的助手。我是艾莉亚，机械师。”
她的目光再次转向萧离，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分析外部环境：要塞西南区组织碎片化加速。资源紧缺指数飙升。暴力冲突频率：每小时3.7起并呈上升趋势。‘磐石’医疗站防御等级：极低。核心物资（药品、净水、高能量食物）被多个小型暴力团体标记为掠夺目标。预计冲突窗口期：24至72小时。”
她伸出同样沾着油污的小手，指向窗外：“生存概率模型显示，个体滞留此处超过72小时，生存率低于19%。组织有效反击力量是当前最优解。”
巴隆的眼睛亮了起来：“反击？就凭我们？加上你这小丫头和两个铁蜘蛛？”他语气带着怀疑，但更多的是被点燃的战意。
艾莉亚没有回答巴隆，而是走到萧离面前，蹲下身，从她那个巨大的背包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布满按钮和接口的金属圆盘。她将圆盘放在萧离身边的地上，圆盘中心投射出一道淡蓝色的全息光幕，光幕上是扭曲的、实时变动的要塞西区三维地图，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代表着不同势力的红色和黄色光点，以及几条被标记为“高危”的红色冲突带。
“资源点分布、势力范围、人员动向、冲突预测……”艾莉亚的手指在光幕上快速划动，地图信息随之变化，“‘工蜂’己完成初步区域侦察。数据支持存在。但……”她抬起头，战术目镜对准萧离沉寂的眼睛，“核心战斗单元缺失。个体‘剑’，你的存在是唯一可对抗高阶威胁（如异能者、深渊畸变体）的非概率性变量。你需要恢复核心战力。此医疗站无法提供所需能量环境。”
萧离的目光终于离开了窗外，落在了艾莉亚的脸上，落在了那冰冷的战术目镜上。透过那层琥珀色的镜片，他仿佛看到了一片由数据和逻辑构筑的冰冷世界。少女的提议精准、冷酷，如同机器推演出的最优解。组建力量，获取资源，离开这个随时可能被吞没的漩涡中心……为了活下去。为了……不做无谓的牺牲。
活下去。 这三个字如同冰冷的钥匙，艰难地转动着他沉寂的心锁。
就在他嘴唇微动，似乎要开口时——
“啊——！！救命！！我的药！！！”
一声凄厉绝望的惨叫从医疗站深处堆放药品的区域传来！紧接着是药剂瓶摔碎的噼啪声和几个男人的狞笑！
“嘿嘿，老东西！识相点！这点盘尼西林现在可是救命的金子！” “滚开！再挡路连你一块儿宰了！”
“老爹！”巴隆怒吼一声，如同被激怒的犀牛，猛地转身就要冲过去！
“目标：药品储备区域。检测到暴力抢夺行为。威胁等级提升！”艾莉亚的战术目镜瞬间锁定骚乱方向，声音依旧平稳，但脚下的两只“工蜂”瞬间进入了警戒姿态，背部核心蓝光转为急促闪烁的深红色！细长的合金肢体微微下压，发出低沉的蓄力嗡鸣！
就在这时，一道诡异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萧离和艾莉亚侧后方堆放急救包的角落阴影里！那身影极其模糊，仿佛由扭曲的光线构成，只能勉强看出一个人形轮廓！
它出现的瞬间，没有任何声音，甚至连空气波动都微乎其微！目标首指艾莉亚放在地上的那个显示着珍贵地图数据、还在运转的侦查圆盘！
快！快到超越了视觉捕捉的极限！
艾莉亚的战术目镜甚至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空间波动异常，发出尖锐的报警蜂鸣！一只“工蜂”反应稍快，细微的探头红光瞬间锁定那模糊轮廓，一支微型电击探针带着微弱的电弧从其腹部探出，激射而出！但太慢了！
那道模糊的鬼影手臂一挥，仿佛只是拂过空气，那投射着全息地图的金属圆盘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瞬间消失！原地只留下一圈极其微弱、如同水纹般荡漾开的涟漪——空间的折痕！
“空间折痕！侦测到高频短距空间跳跃！目标：工蜂三号侦查核心！”艾莉亚终于失声喊了出来，平板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强烈的情绪波动！
幽灵盗贼！
那道鬼影得手的瞬间，身形再次变得模糊扭曲，似乎就要融入身后的阴影消失不见！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嗤——！
一道无形无质、却带着极致锋锐之意的意念，如同沉寂火山骤然喷发的第一缕冰寒岩浆，猛地刺向那道鬼影即将消失的“空间折痕”节点！
萧离！
他依旧靠在毯子上，脸色苍白如纸，甚至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但他的眼睛，那双原本覆盖着死寂阴霾的眼睛，此刻瞳孔深处，一点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冰蓝色寒芒，如同穿过厚重冰层的微弱星光，骤然亮起！
没有剑气纵横，没有能量爆发。 只有一股纯粹到极致的【静】之意念！如同最冰冷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刺入那道尚未完全平复的空间涟漪核心！
嗡！
那道模糊鬼影即将融入阴影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冰锁瞬间冻结在原地！它身上那扭曲的光线效应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般剧烈闪烁、溃散！露出一个穿着紧身黑色皮甲、脸上覆盖着惨白骨质面具、眼中充满惊骇的瘦小男人真容！他手中，正死死攥着艾莉亚的那个侦查圆盘！
空间跳跃……被强行凝固了万分之一瞬！
“吼——！！！”巴隆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他虽然慢了一步，但狂战士的本能让他在萧离意念爆发的瞬间就捕捉到了战机！他庞大的身躯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恐怖速度，如同一头发狂的犀牛，带着席卷一切的恶风，狠狠撞向那个暴露出来的盗贼！
轰！ 骨裂声清晰可闻！那瘦小盗贼如同一颗被全垒打击中的棒球，惨叫着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被狠狠撞飞出去，砸穿了医疗站另一侧本就摇摇欲坠的木板墙，消失在废墟之中！那个金属圆盘也脱手飞出，被一只反应过来的“工蜂”敏捷地凌空接住！
角落里，萧离眼中那点微弱的冰蓝寒芒瞬间熄灭。他猛地咳嗽起来，身体剧烈颤抖，肩胛下的绷带迅速被涌出的鲜血染红。强行催动那一丝残留的剑意，对他濒临崩溃的身体造成了恐怖的二次伤害。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萧离！”巴隆没去追那被打飞的盗贼，立刻扑回萧离身边。
艾莉亚飞快地冲到萧离身边，小手在背包里摸索着，掏出几支闪烁着微弱绿光的药剂管：“高浓度生命稳定剂！快！注射！强行修复组织损伤！稳定能量核心！”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战术目镜不断刷新着萧离急剧恶化的生命体征数据。
混乱的医疗站暂时安静了一瞬。老爹那边抢夺药品的混混似乎也被这边的动静震慑，暂时停下了动作。
巴隆看着萧离痛苦喘息、命悬一线的样子，又看看艾莉亚冷静地给萧离注射药剂的动作，最后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医疗站和外面混乱绝望的废墟。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烧尽，只剩下钢铁般的决绝。
“看到了吗？”巴隆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砂轮打磨着铁块，他盯着萧离紧闭的眼眸，“没有力量，连活下去都是奢望！想护得住你想护的，想宰了那些该宰的杂碎，就得有刀！有盾！有能一起扛的兄弟！”
他猛地站起身，庞大的身躯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目光灼灼地盯着艾莉亚：“小丫头…艾莉亚是吧？你脑子清楚，有地图，有这些铁蜘蛛！再加上我的拳头…”他顿了顿，转向萧离，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砸落：
“我们组个团！就叫……‘摹形者’！在这狗娘养的废墟里，杀出条活路！把那些吸血的蛀虫、偷鸡摸狗的幽灵、还有藏在阴沟里的背叛者，一个一个揪出来，碾碎！”
“你，萧离！就是我们的剑！活下来！剑锋所指，就是老子砸碎的目标！”
医疗站内，药水刺鼻的气味混合着血腥，角落里的呻吟断续传来。艾莉亚的战术目镜镜片上，萧离的生命体征曲线在强效药剂的刺激下，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开始向上爬升。
一丝微弱的风，卷着尘埃和硝烟的颗粒，从被砸开的破洞吹入，拂过萧离沾着血迹的脸颊。他那沉寂如死水的眼底深处，那点几乎熄灭的冰蓝微光，在绝对痛苦的深渊边缘，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