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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爱福利院（旧址）地下档案室的尘埃在光束下沸腾。呛人的粉尘混着消毒药水的冰冷，如同绞索勒在顾延之的颈项。轮椅深陷在枯槁堆积的旧卷宗与破烂玩偶残骸里，如同被困在时间的墓穴。
他的手悬在冰冷的金属柜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死白，皮下那龟裂冰纹般的暗红脉络此刻正剧烈搏动，每一次脉动都牵扯着神经末梢灼烧般的钝痛。那只沾着他喷溅暗血的破旧童手套，正死死攥在他的右掌心——破烂的棉布里，那个褪色的“安”字己被彻底染成黑红。皮革表面残余的、带着深港雨水腥潮的污泥气息，死死黏附在鼻端，穿透了药味，搅动着胃底翻涌的酸液。
就在他指尖几欲触碰到档案柜那冰冷的金属边缘时——
“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完全不受控制地撕裂了他的喉咙！胸腔里像被塞满了滚烫的图钉！一股混合着胃酸和胆汁的冰冷热流！猛地从食道反涌而上！
“噗——！”
又一股腥热的液体混着碎块状的血丝！狠狠喷溅在面前布满厚尘的档案柜表面！暗红的血点如同绝望的斑点，瞬间晕染开柜门中央那个模糊凹陷的小字痕迹——他刚刚试图擦拭的尘垢之下，赫然是：
“慈”
和手套上那个被血覆盖的“安”字！
如同宿命缺失又血腥弥合的——
“慈安”
尘雾弥漫的空气中，老旧日光灯发出濒死的滋滋声。血点与尘污混合，仿佛一块凝血的痂，死死贴在福利院耻辱的前额上。
“……”徐墨站在他身后两步之外，没有说话。沉默比铅块更重。只有他手里那个微微振动着的加密通讯器屏幕上，一行冰冷的蓝字不断刷新：
【监护病区通报：目标病体（LLX-7#）皮肤剥落指数升至4级。呼吸衰竭风险临界点。备用强效免疫抑制剂准备投递中…】
顾延之盯着血迹斑驳的“慈”字，肺部如同压着千钧巨石。每一次喘息都像是磨砂纸擦过碎裂的喉骨。监控里苏然脖颈上那片狰狞的、破皮露肉的暗红疮口影像瞬间撞入脑海！与眼前这个浸透他耻辱的血污柜门疯狂重叠！
更深的黑暗从意识深处蔓延开……
是沈知意……她弥留的病房里，那双最后望着他的、渐渐失去光彩的、沾着冰雪与血污的眼……
是苏然……在拍卖晚宴冰冷的灯光下，被他当众推开撞向柱子的瞬间，那双死死抿着唇、强压着屈辱泪光、却依旧残存一丝微弱乞求的眼……
是无数个夜晚被他厌弃地拂开的手……
是那份沾着茶渍、写满卑微爱语的离婚协议残片……
那个当年站在福利院冰冷大门里的、系着褪色红头绳的瘦小女孩…那双清亮却惶惑不安的眼睛…
他为了填补失去沈知意的巨大空洞！
把她视作填补的碎片、寄托哀思的容器、随意使用的道具！
他嘲弄她的尊严！践踏她的爱意！漠视她的痛苦！
甚至……
差点用暴力和冰冷的“恩赐”……彻底碾碎了她最后的生机！
是贪婪！
是自私！
是他……
亲手将那个可能给予温暖和拯救的钥匙！
化作了刺穿她心脏的！
最冰冷的屠刀！
“呃啊——！！”
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巨大呜咽！猛地从顾延之被血块堵塞的喉咙里冲破！如同闸门崩碎的悲鸣！剧烈的呛咳再次失控爆发！温热的眼泪混合着嘴角涌出的血沫无声流淌！身体在轮椅和束缚带的双重禁锢下疯狂抖动痉挛！像一张绷到了极限的弓！他猛地低头！额头死死抵在冰冷染血的档案柜上！指节狠狠抠着金属边缘！指甲瞬间崩裂！渗出鲜红！
冰冷的金属触感！刺鼻的血腥味！如同最后一道催命符！
胃袋深处那翻江倒海、被剧烈情绪和药物绞杀的绞痛！如同爆发的火山！裹挟着一切！
他再无法支撑！
“哇——！！！！”
积压至顶峰的绝望、悔恨、和自我厌弃的熔岩！混合着胆汁和胃里的所有内容物！如同失控的污水管！毫无预兆地从他口中猛烈地激喷而出！兜头盖脸地倾泻在面前的档案柜、散落在地的旧照片上！也喷溅在他自己无力垂落、不断颤抖的手和膝盖上！
刺鼻的酸腐！粘稠的腥气！在密闭的空间里炸开！
徐墨立刻上前一步，精准而用力地拍在他背心，帮助他排出气管阻塞物。顾延之的呛咳愈发剧烈，呕吐声混合着痛苦的呜咽在空荡的空间里回荡。半晌，他才像一条离水的鱼般，地靠回轮椅后背。眼神彻底溃散，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唯有浊泪无声汹涌。
徐墨默默接过助理递来的湿巾，极其缓慢而沉重地擦拭着顾延之唇角和下巴上的污秽。动作带着一种冰冷的仪式感。然后，他从口袋中拿出一个扁平的、用厚实的牛皮纸精心包裹的硬物。
一层层剥开。
没有文件。没有协议。
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金属制物。
它像一枚勋章，尺寸比掌心略小。材质是古银般的冷硬合金，通体哑光，唯有边缘镶嵌着一圈极其纤细的玫瑰金色细线。勋章的正面主体，是极其复杂精细的浮雕——一株在狂风中扭曲、断裂却未折的植物。根部是盘结腐朽的老根残枝，象征旧日创伤；而中段撕裂的断面处，并非平滑的截口，而是碎裂的晶体结构，无数璀璨的晶面折射着冰冷的光线；在断口上方，新的枝芽顽强地向上挣扎生长，枝头托着一颗的、由内透出微光的种子。
在这浮雕构图的极边缘处，用最小的、几乎要显微镜才能看清的微雕工艺，铭刻着一行英文：
“A scar where the light enters. —Sunny Zhang”（伤口即是光照进来的地方——苏然）
勋章下方附着一张极其简单的白色卡片，没有抬头，只有一行打印的墨字：
“给所有在废墟里点灯的人。星辉勋章，首号铸版。（仅此一件）”
古银与玫瑰金。
死亡与新生。
断裂处镶嵌的破碎晶体！
那微小却璀璨的光芒！
如同苏然自身裂痕中的生命之火！
如同她强撑着伤痕累累的灵魂点亮星辉的倔强！
也如同此刻被锁在他骨髓里的……
她拼尽残存生命力植入的“LLX-7#”样本！
这枚勋章！
像一面极致冰冷的镜子！
残忍地映照着他卑劣自私的一生！嘲笑着他一切徒劳的占有与剥夺！
巨大的讽刺与被剥夺所有遮掩的空洞感！如同终极审判！
顾延之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枚勋章上！
一股更剧烈、更彻底的呕吐欲望混合着撕裂灵魂的剧痛！瞬间吞噬了他仅存的气息！
就在这时！
控制台上那面巨大的数据屏幕顶端，一个鲜红的紧急通讯弹窗猛地亮起！
罗斯医生那张因焦急而扭曲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刺耳的仪器蜂鸣和纷乱的脚步声！
“顾先生！苏然女士在手术准备区突发了！强效抑制剂没有阻断恶化！皮肤剥脱性坏死蔓延至核心区！急性肺水肿！ECMO管路正在置换！她的情况极危！刚才短暂清醒时，她指了‘星辉勋章’……在咳血间隙……用尽全力对着摄像机……只说了……”罗斯医生的声音因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断断续续，每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的铁锤砸下：
“‘如果……我不行了……把它……给丫丫……告诉孩子们……光……不会灭……’”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顾延之身体带动着沉重的轮椅！如同被电击般猛地弹起又失控前倾！狠狠地撞向了旁边堆叠着旧档案的铁架！
铁架被巨大的冲力撞得倾斜！无数尘封的纸盒、照片、破烂的布娃娃如雪崩般轰然坍塌！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将轮椅和上面的人影瞬间掩埋了大半！
灰尘如同浓雾般腾起！
掩埋的纸箱堆下。
死寂。
只有被卡在角落的轮椅露出变形的一角轮辐。
以及……
一只从纸箱缝隙中伸出的、苍白僵硬的手——死死攥着那只浸透暗黑血污的破手套，和一个尚未完全散开的、包着星辉勋章的牛皮纸角。
灰尘的帷幔缓缓落下。
最终覆满了——
那片倒塌的记忆废墟。
屏幕那端。
罗斯医生沉重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安魂曲：
“通知……深港‘慈爱之家’（新址）周院长……”
“……请她……”
“……准备‘星辉’新的理事交接流程吧。”
寂静终于彻底统治了这方埋葬了罪孽与幻想的尘室。
唯有地下深处那连接着庞大生命支持系统的输送管口。
不知疲倦地发出机械的——
低沉的悲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