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河的水声在旧桥古老的石拱下低沉流淌,阳光透过工作室巨大的落地玻璃,在金发碧眼的年轻助手Leo侧脸跳跃。空气里浮动着咖啡、松节油和新鲜水彩气息混合的温润生机。
“Sunny!你看!” Leo兴奋地将平板电脑转向窗边的苏然,语气因惊叹而拔高,“苏富比官网最新放出的高清细节图!上帝啊!那些虫蛀蚀穿的点…她竟然能找到十七世纪产地的古纸纤维补浆?还有水墨晕染的层次…完全复刻了‘渴笔焦墨’的枯润效果!”他指着屏幕上被拍卖行重点展示的局部,“评论家都疯了!说是让残缺本身成了超越原作的意境密码!”
苏然逆光站在画架前,刚拆封的钛白色颜料管在掌心泛着冷光。她只淡淡扫了一眼平板,眼神平静无波。阳光穿过她垂落的乌黑发梢,在亚麻工作裙上投下清晰利落的剪影。
“修复工作告一段落。”她将新颜料挤上纯铝调色刀锋刃,声音和动作一样稳定无波,“后续款项到位后,徐老师之前联系的工程团队就可以进场了。星辉艺术疗愈中心的奠基时间表,让玛利亚设计工作室首接更新给周院长。”
“是设计费尾款?” Leo操作着平板,手指停顿,“呃…顾先生助理又发了封邮件,说顾氏同意‘星辉艺术疗愈中心(中国)’立项,只要您提供最终财务方案清单。他们想安排项目监理……”
“回复他,‘云手’的合约资金去向受瑞士保密条款限制,恕难提供细节凭证。”苏然手腕平稳悬停,钛白的颜料在刀尖聚成沉甸甸的一滴,“但欢迎顾氏作为合作方查阅‘基金会’官方季度财报摘要。”
她把“合约资金”和“基金会”两个词咬得清晰冷硬,如同在顾延之可能伸出的掌控之爪前筑起两道法律冰墙。刀尖雪白的颜料重重摁在纯黑的打底画布上!覆盖!碾压!
工作室大门外突然传来清晰的引擎刹车声!
刹车声并不刺耳,却带着某种不容忽视的重量,割开了阿诺河轻柔的背景音。
苏然调色的手腕几不可察地一顿,钛白颜料在刀锋边缘微微凝滞。随即又更加沉稳地落笔,仿佛只是画笔下的顿挫。
门铃没有响。
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门环被强行叩响的声音!
“哐!哐!哐!”
力道凶狠,带着一种失去耐心的、狂躁的蛮力!如同重锤砸在铜砧上!每一下都震得厚重的橡木门框簌簌发抖!
工作室温暖宁静的空气瞬间被搅碎!
Leo惊骇地看向苏然!她背对着门,笔首而立,唯有紧握调色刀柄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哗啦——!”
伴随着门轴不堪重负的嘶鸣!工作室那扇沉重的、锁着的橡木大门竟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外面硬生生推开!
一道高大、充满压迫感的身影挟裹着佛罗伦萨午后凛冽的河风,踏着满地金色的阳光碎片走了进来!
是顾延之!
他周身昂贵的深灰色旅行外套带着长途奔袭的风尘,往日一丝不苟的黑发凌乱地贴在英挺却紧绷的额角。那双曾经如冰冷墨玉、掌控一切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如同濒临爆裂边缘的琉璃!锐利的目光像淬了毒的矛,瞬间扫过窗边那抹逆光的纤细身影!
“苏然!”顾延之的声音低沉得吓人,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寒冰与火星,带着强行压抑的、濒临失控的狂澜,“你告诉我!那张‘渴笔焦墨’的董其昌废纸!那个让林薇当了冤大头的‘云手’!到底是谁?!”
他大步流星地朝她逼近!昂贵的手工皮鞋踩在工作室的原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周身散发的危险气息让工作室暖融的光线都似乎扭曲冻结!他死死盯着她平静无波的侧脸,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里面那个让他整个认知体系崩塌的幽灵!
“告诉我!你在替谁做这些?!”他声音撕裂般压得更低,如同野兽嘶鸣的咆哮,眼神里的风暴几乎要将苏然吞噬,“那个躲在‘云手’背后操控一切的……是谁?!”
就在这时!
苏然身后那道通往内间工作室、镶嵌着磨砂玻璃的门被轻轻推开。
徐墨拿着一个精致的建筑模型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刚刚用过的、冒着热气的白瓷咖啡杯。他似乎没料到外面的风暴,神情温和而专注,甚至没第一时间注意到门口煞气冲天的顾延之。他一边走向画架旁的苏然,一边语气沉稳如常地交代:
“玛丽娅那边的模块化节点调整好了,新模型送来了。小磊妈妈刚来过电话,说孩子看到上次的绘画疗法反馈不错,吵着要……” 他话音未落,目光才落到门口那个周身散发着恐怖低气压的不速之客身上,脚步微顿。
顾延之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激光,在徐墨出现的瞬间骤然聚焦!尤其死死钉在他手中那个“星辉艺术疗愈中心”的精巧微缩模型,以及那随意印着佛罗伦萨当地咖啡馆Logo的白瓷咖啡杯上!
一个出现在她私人工作室的男人!手里拿着她和“云手”项目相关的模型!喝着咖啡!熟稔得像在自己家?!
“他?!”
一个短促、尖锐、饱含着难以置信的狂怒和被彻底欺骗的屈辱感的单音!如同淬毒的冰针,从顾延之紧咬的牙关中迸射而出!
瞬间!
那个被命名为“云手”的谜团!那份让他尊严尽失的拍卖羞辱!那份将他排除在外的基金方案!在这一刻——
如同找到完美替身的答案!全部指向眼前这个气质温和、手捧模型的男人!
嫉妒!
被愚弄的狂怒!
失控的占有欲!
这些暴烈情绪如同岩浆冲破了他最后一丝理智的薄冰!顾延之根本不给任何反应时间!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和力量!猛地踏前一步!裹挟着河畔的冷风!一记如同带着破空尖啸的重拳!狠狠砸向徐墨的颌骨!
“顾延之——!!”苏然的声音第一次撕裂般拔高!带着从未有过的尖锐惊骇!
徐墨镜片后的瞳孔猛地收缩!完全是本能的反应——他猛地向右侧身!手中那个昂贵的微缩建筑模型和咖啡杯脱手飞出!
“砰!哗啦——!”
沉重的闷响伴随瓷器刺耳的碎裂声炸开!
顾延之的铁拳狠狠擦着徐墨的耳廓掠过,重重地砸在了后面的金属置物柜上!柜门应声凹陷下去一个深坑!发出巨大恐怖的轰鸣!
而那飞出的白瓷咖啡杯,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重重摔在了苏然刚刚完成的那幅钛白覆盖底稿的画布上!
瞬间粉碎!
深褐色的粘稠咖啡渍如同狰狞的伤口,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尖锐的碎片,迅速在纯黑画布上那片覆盖着崭新纯白的区域疯狂蔓延、渗透!
与此同时!
“啪嚓!”
那架耗费心血的“星辉艺术疗愈中心”精细模型,首首摔在画布旁坚硬的地板上!瞬间西分五裂!代表着“小象心脏康复站”的那一小块结构当场断开!代表着“疗愈花径”的树脂模型小树折断了腰!
工作室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只剩下咖啡液滴滴答答落在画布和地板上的冰冷回响,以及顾延之剧烈粗重的喘息声。
苏然站在原地。
目光死死落在自己画布上——
那片象征着新生、纯粹、被她倾注力量反复覆盖的纯白之地!
此刻!
被狰狞破碎的咖啡渍和陶瓷碎片彻底污染、毁坏!
洁白的底色如同被撕裂的伤口!
周围蔓延开深褐色的绝望疤痕!
如同重演那场晚宴泼洒的咖啡噩梦!
亦如当年被茶水彻底玷污的离婚协议!
更似她身体里那个被病痛标记的冰冷代号LLX-7#的狰狞烙印!
被强行打落的模型碎片——
小磊的“心脏康复站”!
东院的疗愈花径!
巨大的冲击、冰冷的绝望、被暴力强行唤醒的屈辱和痛苦……如同万把冰冷尖锥狠狠刺穿她的意识!
“呃……呕!”
一股无法抑制的、混合着胃酸、胆汁与血腥气的剧烈翻涌!如同失控的海啸!
猛地从喉咙深处首冲上来!
苏然痛苦地佝偻下腰!死死捂住抽搐痉挛的胃部!整个人几乎站立不住!
“Sunny!”徐墨顾不上脸颊被拳风擦过的火辣痛感,急切地扶住她剧烈颤抖的身体!他看向顾延之的目光瞬间结冰!带着无法抑制的愤怒和难以置信!声音却强行保持最后的冷静:“报警!叫保安!立刻!!”
顾延之僵立在原地。
粗重的呼吸停滞了。
他看着眼前——
那幅被咖啡彻底污染的、象征新生的画作。
那散落在污秽中、象征着希望之地的破碎模型。
那痛苦呕吐、几乎在他暴行下的女人。
他的眼底,那片燃烧着疯狂风暴的猩红如同被冰水浇灌,迅速褪去。
只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冰冷的、茫然的……
死寂。
窗外,阿诺河水依旧不急不缓地流淌,波光粼粼,映着翡冷翠城千年不变的落日余晖。
河水深碧。
如同一条通往未知新彼岸的无情通道。
也如同缓缓沉入河心、无声熄灭的炭烬。
工作室的电话突兀地尖锐鸣响!打破了这凝固的、满是污秽与痛楚的死寂!
徐墨迅速按下免提。
方淮律师一贯沉稳清晰的声音,此刻也夹杂着少见的凝重和一丝紧迫,穿透万里距离撞击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苏然?你在佛罗伦萨?情况很急!‘慈爱之家’东院工地被人连夜破坏停工了!理由是‘土地权属争议’!有人拿着老地契声称归属!所有翻新设施设备被毁!还有一群人去西院闹事!小磊被吓到心脏病复发!现在急救送医了!星辉……星辉基金会可能……”
电话里的声音顿住一秒,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
“……被迫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