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玛利亚医院的顶级VIP套房被沉沉的暮色笼罩。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翡冷翠最后的流光,唯有墙角的智能时钟散发着幽微的蓝光。
顾延之靠坐在宽大的皮质沙发里。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扔在一边,领带松开。指间夹着一支未吸的雪茄,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他面前巨大的屏幕上无声地循环播放着几个慢放画面——
圣玛利亚ICU的玻璃墙后:
苏然深陷病榻,如同被无数管线缠绕的木偶。她猛地侧身,一股粘稠污秽的呕吐物喷射而出!溅在洁白的床单!紧接着她的身体因剧痛和恐惧蜷缩如虾米,瞳孔因强制插管撑大到极限,爆发出濒死的、无声的呐喊!那道眼神——纯粹的、被彻底剥开的绝望!
画面切换——
深港医心PICU走廊:
周梅蜷缩在地,对着紧闭的猩红抢救室门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哭!脚边是她喷射出的、混着胆汁的绝望秽物!旁边散落着小磊那张染血又沾满泥土、画着怪物砸新房的铅笔画!角落——一枚沾着干涸暗红血迹的星辉铜徽反射着冷光!
每一个慢放帧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顾延之的神经上!
视觉!听觉!嗅觉!
刺耳的警报!浓烈的腥气!歇斯底里的嚎哭!那两道如同地狱深渊般的绝望眼神!
“哐当!”茶几上的水晶烟灰缸被他手臂猛然扫落!在地板上撞得粉碎!破碎的晶片在昏暗中迸溅着冷光!
呕——!
剧烈的反胃如同毒鞭抽打!胃酸和胆汁混合着灼烧食道的苦水猛地冲上咽喉!他狼狈地捂住嘴,额头青筋暴起!巨大的痛苦让他躬下身!
就在这时——
屏幕上弹出加密信件提示音!来源署名:“云手基金会(瑞士苏黎世)”。
顾延之喘息着,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住屏幕。点击打开。
附件是一份极其清晰的拍卖清单高清扫描件:
佛罗伦萨古典与现代艺术季拍
专场:新生代女性艺术家·解构与疗愈
LOT107:Sunny Zhang 《心痕》(Heart Trace) 复合材质艺术装置
文字下方是高清配图——
画面中央!
一片斑驳、泛黄、带着深褐色不规则陈旧茶渍痕迹的巨大纸页残体(与离婚协议底稿质感高度一致)被镶嵌在特制的透明水晶棱柱中!
纸页残体上!
清晰可辨!
正是那行被他熟悉入骨的、曾经沾染着卑微情愫、此刻却被凝固在树脂和水晶中的——
“延之,我真的好爱你。”
每一个纤细颤抖的笔画都被放大了数倍,如同刺穿灵魂的毒针!
而在那行字的末端!
一滴巨大的、材质不明的、如同凝固血液般暗红色仿生胶质液滴!如同凝固的泪!悬挂于字尾欲坠未坠!
胶质液滴内部,极其精细地悬浮封装着——
一枚极其微小的、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不锈钢缝合钢钉(与苏然膝盖旧伤植入物一致)!
一枚干枯脱水、如同蝶翼般脆弱蜷缩的——深秋梧桐落叶(慈爱之家老院的象征)!
一枚扭曲变形、光泽黯淡的——铂金镶钻指环碎片!
整个装置冰冷、破碎、充满巨大的视觉冲击力!它像一个祭坛!凝固了伤害(钢钉)、流逝(落叶)、幻灭(戒指)、以及最卑微的情话献祭(铅笔字)!却被命名为——
《心痕》(Heart Trace)
拍卖估价下方赫然标注:
“附作品来源说明(含捐赠者意愿):拍卖所得50%注入‘星辉儿童心脏病临终关怀计划’。”
顾延之手中的雪茄瞬间跌落!猩红的火星在地毯上烫出一个焦黑的洞!烟灰如同他最后一点理智飘散!浑身的血液像是瞬间被抽干冻结!心脏被无形的利爪死死攥住!
这东西!
这凝聚着他亲手施加的侮辱与伤害的东西!
这凝固着苏然卑微情愫与身体痛苦印记的东西!
竟然——
被当成艺术品?
被摆上拍卖台?
拍卖所得去填补星辉的缺口?!
一股前所未有的、难以言喻的灭顶寒意混杂着被当众剥皮的巨大羞辱感!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席卷全身!
“叮咚”
门铃被恭敬而规律地叩响。
张诚推门进来,手里捧着最新送达的特急专递邮包。他脚步停在门口地毯边缘的暗影里,声音带着一种如履薄冰的小心:“顾董,意大利和瑞士方面关于‘星辉工程暴力事件’的初步调查和问询函副本……”
他的话音陡然止住!
“哗啦——!”
顾延之手边另一个水晶威士忌杯被他猛地抄起!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向那块正播放着《心痕》高清图的巨大显示器!
“砰!!轰——!”
巨大的屏幕面板被沉重的水晶杯砸出蛛网状的恐怖裂纹!紧接着内部的电火花疯狂爆燃!发出刺耳的噼啪爆炸声!浓烟瞬间涌起!整个屏幕闪烁了几下彻底黑屏!冒起焦糊的青烟!
无数细小的水晶碎片混合着锐利的屏幕爆裂碎屑西处迸射!
张诚下意识地侧身躲过飞溅的碎片,脸色惨白如纸!
顾延之整个人如同暴怒后力竭的凶兽,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站在冒烟的屏幕残骸前。碎片划破了他的手掌,血珠顺着指节滴落在地毯上,他却浑然未觉。他布满血丝的眼底是彻底疯狂的猩红余烬和冰冷空洞的死寂!如同燃烧过后的灰烬之地。
“出去。”两个字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喉咙。
张诚如蒙大赦,无声地躬身退走。
佛罗伦萨阿诺河畔,黄昏。落日熔金,河水如同沸腾的火焰流淌。
Palazzo Corsini宫殿古老优雅的建筑外墙投下沉甸甸的阴影。苏富比拍卖行的金字招牌在斜阳下闪耀。无数华服名流、资深藏家从特制的加长豪车中走下,空气中弥漫着雪茄、高档香氛与浮华的气息。
拍卖场内,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光洁的橡木地板映照得如同镜面。穿着深色丝绒正装的拍卖师站在高耸的橡木槌台后,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传遍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节奏感:
“各位尊贵的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是本场最引人瞩目的现代装置艺术——《心痕》!由神秘而才华横溢的青年艺术家Sunny Zhang创作!这不仅仅是一件艺术品,更承载着对生命伤痕至深的凝视……”
巨大的弧形屏幕亮起!《心痕》那冰冷破碎、令人心悸的高清特写瞬间放大在所有人眼前!
放大的铅笔字!巨大的暗红胶质泪滴!内里禁锢的钢钉、落叶、戒指碎片!
场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叹和倒抽冷气声!无数目光被牢牢吸附!林薇戴着精致丝绒手套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神复杂难辨。
“起拍价:500万欧元!”拍卖师朗声道,“竞价开始!”
“550万!”
“600万!”
“650万!”
……
竞价节节攀升!数字如同滚烫的烙铁灼烧着每个人的神经!
顾延之坐在拍卖厅靠后方最深的角落阴影里。他穿着一身严整到冰冷的黑色礼服,如同参加葬礼。双手紧紧交叠放在膝上,指关节捏得死白。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幅他魂牵梦萦却又恨入骨髓的《心痕》。每一次叫价的拔高,都像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被屏幕碎片划破的伤口上!火辣辣地疼!更伴随着一股冰冷的恶心感从胃底翻涌!
“800万第一次!”拍卖师环视全场。
就在此时,一个清亮平稳的少女音穿透浮华:
“1000万!”
是坐在前排嘉宾席的一位东方年轻女孩。她穿着素雅简洁的黑色套裙,气质沉静。
现场再次一阵骚动!
“1050万!”竞价继续上扬!
“1500万!”角落阴影中,一个沙哑撕裂的声音骤然炸响!带着不顾一切的、玉石俱焚的力度!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后方!顾延之!
他高高举着号牌!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从眼眶中凸出!胸前的白领巾微微起伏!那份被撕心裂肺的痛苦焚烧、被巨大的失控感吞噬的疯狂,透过每个字喷发出来!那是一种绝望的占有!是对那凝固着他耻辱伤痕之物的变态执着!
林薇猛地转头看向他,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竞价出现了瞬间的停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2000万!”那个前排的东方少女再次加价!声音清晰沉稳,没有任何波动。
顾延之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站起!高大的身躯在阴影中绷紧如同拉满的弓!
“这位先生出价……”拍卖师正要指向顾延之。
少女身边的助手优雅地起身,对着拍卖台微微欠身示意,用清晰但不高不低的声音道:“抱歉,代为传达我们竞拍者的最后确认:无论叫价几何,我们持有瑞士苏黎世银行出具的无限额现金担保函,代号:Per T. 1973。确保此项最终交割。”
“Per T. 1973?!”
顾延之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这个代号如同烧红的铁水灌入他的耳膜!
那枚玫瑰金胸针内壁激光刻印!
那个1973年福利院山坡上的小女孩!
那是只属于苏然的!根植于血脉深处的生命印记!绝不可能伪造模仿的终极身份凭证!
她?
是她?!
顾延之的世界瞬间天旋地转!
喉咙深处那股滚烫的液体再也无法控制!
“噗——!”
一股温热的、带着大量血丝的暗红色呕吐物!
猛地喷射在他面前昂贵的深色木地板上!
在无数惊骇、审视、幸灾乐祸的目光聚焦下!
形成一片刺目肮脏的污渍狼藉!
拍卖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2000万……三次……成交!恭喜这位女士!”
小木锤带着一声清脆的回响落定。
顾延之佝偻着身体,剧烈的呛咳让他眼前阵阵发黑!粘腻的呕吐物沾染了昂贵的礼服。他再也无法忍受这公开的处刑!如同丧家之犬般踉跄着冲出拍卖厅!将身后巨大的欢呼掌声隔绝在沉重的宫殿大门之外!
医院。夜色沉沉。
顾延之独自坐在病房外冰冷的候诊椅上。昂贵的礼服外套敞着,领口粘着干涸的呕吐物污迹。他整个人深陷在阴影里,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骼的雕像。眼前只剩下拍卖会上那地狱般的场景、地板上的狼藉污秽、女孩清晰报出的“Per T. 1973”以及那个最终成交的木槌落下声……反复重叠、碾压。
徐墨平静地从门内走出。他己包扎好眉骨伤口,手中小心地捧着一个扁平的、包着无酸衬纸的艺术品运输盒。
顾延之的眼珠如同生锈般,极其僵硬地转动了一下,目光死死锁在运输盒上——《心痕》?!
徐墨走到顾延之面前,停住。他没有看顾延之狼狈的样子,目光如同温玉般沉静。他动作轻柔但异常郑重地将手中那个艺术品运输盒,轻轻放在了顾延之身侧冰冷的空椅面上。
“苏然委托我转交。”徐墨的声音平静无波,“她说……物归原主。”
说完,他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留恋。
物归原主?
顾延之布满血丝的眼球迟滞地转动,终于聚焦在膝头沾着的暗红呕吐污物上……再缓缓移到身边那个代表着耻辱、悔恨和终局审判的硬质运输盒……
一阵剧烈的恶心和痉挛猛地贯穿了他的胃腑!比拍卖厅那一次更猛烈!更绝望!
他猛地弯腰!
这一次,连胆汁都呕了出来!粘稠酸苦的黄绿色液体喷射在冰冷的地面!如同他此刻污秽不堪、彻底溃败的人生!
许久。
颤抖的手指如同枯枝,缓慢、迟疑地伸向座椅上那个冰冷的盒子。指尖触碰到硬质的棱角边缘。
如同——
握住了自己——
被彻底焚毁成灰烬的心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