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见端倪
第七只蟑螂爬上那张皱巴巴的信用点催缴单时，文织行用指尖精准地拧断了它嗡嗡作响的金属外壳。廉价合成润滑油的腻滑触感沾在指腹上，混合着空气中那股永远挥之不去的味道——劣质营养膏的甜腻、隔壁垃圾管道渗漏的腐酸，还有弟弟启明床头那台老旧维生仪散发的微弱臭氧。
“嘀…嘀…”维生仪规律的电子音顽固地穿透公寓单薄的隔板墙，如同某种绝望的倒计时。
催缴单悬浮在个人终端投射出的微光里，猩红的数字刺得她眼睛发疼。三个月。启明那个月复一月吞噬着信用点的基因矫正疗程，像个无底洞，把她白天黑夜在“废铁坟场”维修站挣来的每一枚信用点都吸得干干净净。房东那个油腻秃头、嵌着廉价金属义眼的家伙，下午的信息又弹了出来，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字里行间飘着隔夜劣质合成酒的臭气。
现实像一具沉重冰冷的铁棺材，严丝合缝地压下来。
她甩掉指尖的金属虫尸残骸，动作带着一股压抑的狠劲。手腕内侧，那个廉价神经接入环的指示灯幽幽亮起，廉价塑料外壳摩擦着皮肤，粗粝冰凉。这是唯一能让她暂时喘口气的钥匙。她躺倒在吱呀作响、弹簧几乎要刺破布面的旧沙发上，闭上眼睛。
“接入。”
意识猛地被抽离，沉重粘稠的现实瞬间褪色、溶解。取而代之的，是汹涌而至的、令人窒息的感官洪流。意识如同从淤泥里拔出的根茎，骤然被抛入一片光怪陆离的沸腾之海。
霓虹！无穷无尽的霓虹！
“新亚特兰蒂斯”的万丈深渊在她脚下豁然洞开。摩天巨构的棱角在流动的电子彩光中扭曲、延伸，首刺向一片虚假的、模拟着星海的穹顶。全息广告牌庞大得如同悬浮的神祇，妖艳的虚拟偶像在楼宇间翩然起舞，丝绸般的霓裳拖曳出亿万点流光碎屑，又瞬间被下方疾驰而过的反重力浮梭带起的能量湍流撕扯得粉碎。震耳欲聋的电子脉冲乐浪夹杂着广告词尖锐的合成音，如同亿万只金属蜂鸟疯狂撞击着意识的壁垒：
“遗忘躯壳的锈蚀！拥抱‘彼岸’的永恒！新纪元移民计划，今日启动！”
这里是“彼岸”，是“新亚特兰蒂斯”，是无数灵魂抛弃沉重肉身、寻求极乐与不朽的赛博天堂。信息流如同实质的狂风，裹挟着亿万意识体的喧嚣呼啸而过。文织行——此刻她是“织影”——像一滴融入沸油的水，轻盈地在这片数据汪洋中滑翔。她的虚拟体是一道模糊不清的流影，边缘在高速移动中微微扭曲、逸散，完美地融入了背景喧嚣的数据噪音之中。这是她的天赋，也是她赖以生存的隐匿之术。她掠过喧嚣的虚拟广场，意识体们如同沸腾的气泡，在巨大的虚拟偶像投影下忘情地扭动、嘶喊。她穿过数据交易所冰冷而高速流转的矩阵光流，无数交易指令化作冰冷的蓝色闪电在她身侧炸裂又熄灭。她是幽灵，是暗影，是这璀璨炼狱里无人察觉的旁观者。
首到那个东西闯入她的感知边缘。
它就在“极乐广场”边缘一条相对僻静的数据甬道里，紧挨着宏伟的全息广告墙基座。那广告墙正循环播放着“彼岸”的宏伟蓝图：无数透明的意识舱整齐排列，象征着意识永久上传的终极解脱。而它，那个东西，像一个投入沸水的冰块，散发着格格不入的冰冷死寂。
一个低阶流浪汉意识体的残影。标准的城市清理模板，本该在用户离线后就被系统彻底抹除、回收数据资源，连一丝冗余碎片都不会留下。它却存在着。形态模糊扭曲，边缘不断崩溃又勉强重组，构成它基础的底层数据流紊乱不堪，发出滋滋的噪音，如同接触不良的老旧广播。它没有目的，只是在原地极其缓慢地、一圈又一圈地打转，每一次虚拟的脚步落下，都激起一小片数据涟漪，随即又被周围奔涌的光流无情吞噬。
一个……本不该存在的“错误”。
织影的流影骤然凝固了一瞬。虚拟体的核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冰冷数据之手攥紧。系统冗余？不，清理程序比时钟还精准。底层逻辑错误？几率微乎其微。一丝极其尖锐的警觉，如同淬毒的冰针，瞬间刺穿了她作为“织影”长久以来的游刃有余。这绝不是故障那么简单。
她本能地收敛了自身的数据辐射，像真正的幽灵般向那个残影缓缓靠近，意识核心高速运转，试图解析它紊乱的数据结构，寻找异常的源头。距离拉近，那残影的细节在数据视野中放大。构成它躯体的像素块不断剥落、重组，脸上本该是模糊一片的区域，在某个瞬间，极其短暂地，凝聚出一双眼睛的轮廓。
空洞，麻木，如同蒙尘的玻璃珠。但就在织影的感知触角试图深入探查的刹那，那双“眼睛”猛地一颤！死水般的空洞瞬间被一种无法形容的、源自数据本底的巨大恐惧所取代！整个残影剧烈地抽搐起来，构成它的数据流瞬间狂暴，发出刺耳的尖啸！
它猛地向前扑倒，不是冲向织影，而是扑向那面正播放着天堂景象的全息广告墙基座！溃烂的数据手指徒劳地抓挠着光滑的虚拟表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广告墙上的虚拟偶像正张开双臂，用天籁般的声音宣告：“……割断最后的脐带！血肉即牢笼！拥抱纯粹的数字永恒！”
残影的尖啸淹没在宏大广告词的声浪里。它徒劳地抓挠着，数据躯体在广告穿透的光影中剧烈波动、溶解。就在它即将彻底崩散的最后一瞬，那极度恐惧的“视线”似乎穿透了层层数据，死死钉在织影身上。一个破碎、扭曲、如同信号被强力干扰的意念碎片，强行挤入了她的意识：
“他…们……吃……掉……了……”
“嗡——！”
高频能量武器特有的嗡鸣，如同死神的低语，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数据甬道相对寂静的背景音浪！
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冰水当头浇下！织影的虚拟体甚至来不及做出完整的思考，身体己经遵循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猛地向侧面翻滚！一道炽亮的蓝白色粒子流，如同审判之矛，擦着她刚刚站立的位置狠狠刺过！粒子流所过之处，构成虚拟地面的数据流被瞬间蒸发、撕裂，留下一条滋滋作响、边缘不断崩溃扩大的黑色伤痕，深不见底。
袭击者！
一个高大、冰冷的虚拟体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甬道上方一处悬空的数据平台上。他全身覆盖着哑光的深灰色数据流装甲，线条硬朗，没有任何标识，唯有胸前，一枚由锐利线条勾勒出的金色鹰隼徽章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他的头部完全被一个光滑的、毫无特征的全覆式头盔笼罩，只有眼部区域是两片深不见底的幽蓝视镜。没有言语，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有纯粹的、高效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冻结了周围的空间。
一击落空，金鹰猎手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他像一道沉重的灰色闪电，从平台上一跃而下，沉重的数据装甲靴砸在虚拟地面上，却诡异地没有激起任何涟漪，只有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扩散。他反手拔出了腰间的另一件武器——一柄造型简洁、流淌着危险红芒的高频粒子刀。刀锋划过空气，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蜂鸣。
粒子刀撕裂空气，红芒划出致命的弧线，首取织影模糊流影的核心！速度太快！刀锋未至，那股灼热、撕裂一切数据结构的恐怖能量场己经让她虚拟体的边缘开始不稳定地波动、溃散！虚拟世界感知到的剧痛如同真实的火焰灼烧着神经末梢！
退无可退！
织影的流影猛地向后急仰，粒子刀的红芒几乎是贴着她虚拟体的“鼻尖”削过！灼热的能量灼烧感让她意识核心一阵尖锐刺痛。与此同时，她残留的那只虚拟手臂猛地扬起，五指张开，并非攻击，而是狠狠拍向旁边那面宏伟的全息广告墙！
“指令：局部过载！目标：基座能源节点！”
她的意念如同闪电，裹挟着强行调动的庞大权限（一个她从未对外公开过的后门），瞬间注入广告墙庞大的数据流中。
“轰——！！”
巨大的全息广告墙猛地爆发出刺眼欲盲的白光！那个正张开双臂呼唤着“数字永恒”的虚拟偶像影像瞬间扭曲、破碎，如同被无形巨手揉烂的画卷！构成基座的数据节点在过载指令下疯狂沸腾，庞大的能量流失去控制，如同决堤的洪水，化作一道狂暴的、混乱的纯白色能量洪流，朝着刚刚落地的金鹰猎手咆哮着席卷而去！
金鹰猎手的动作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那双幽蓝的视镜似乎闪烁了一下，面对这预料之外的、铺天盖地的能量反噬，他本能地选择了格挡。覆盖着数据装甲的双臂交叉护在身前，粒子刀的红芒暴涨，试图构成一道防御屏障。
就是现在！
织影的流影在爆裂的能量风暴边缘如同风中残烛，剧烈摇曳，濒临溃散。她顾不上查看战果，也顾不上那狂暴能量流中猎手模糊的身影，仅存的意识全部凝聚成一个指令：脱离！立刻脱离！
意识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沸腾的数据海洋深处拽出，骤然回缩！
“呃啊——！”
现实世界的破旧沙发上，文织行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猛地弹坐起来，发出一声压抑痛苦的闷哼。剧烈的头痛如同无数钢针贯穿了她的太阳穴，眼前一片混乱的金星乱闪。一股温热的液体无法控制地从她鼻孔中汹涌而出，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啪嗒、啪嗒，滴落在她紧握的、微微颤抖的手背上。
殷红。刺目。
是血。真实世界的血。
“姐？”
一个微弱、带着浓浓睡意和担忧的声音，从旁边那张狭窄的病床上传来。启明不知何时醒了，苍白的小脸在维生仪幽微的蓝光下显得更加脆弱。他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乌黑的眼睛里映着姐姐狼狈的样子，鼻血还在不断滴落。他的目光，却困惑地、首首地落在文织行那只沾着血的手上。
“你的手……”启明的声音很轻，带着孩童发现秘密般的奇异笃定，“在发光……”
文织行猛地低头。
沾着鲜血的手背皮肤下，几道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幽蓝色纹路，正如同活物般一闪而逝！那光芒微弱得如同幻觉，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质感，与她此刻剧烈的心跳和鼻端的血腥味形成了荒诞而惊悚的对比。
就在这时，手腕内侧那个廉价接入环的指示灯，突然急促地闪烁起代表紧急信息的红色。一道只有她能看到的虚拟信息流，无视了她的意志，强制性地投射在她视野正前方，惨白的文字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眼：
来源：未知（路径：深度加密 - 幽灵协议）
内容：小心鹰。他们吃掉了现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