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不再停留,更无半分解释的意图。那道穿着旧夹克的挺拔身影,毫不犹豫地再次转身,一步便彻底融入了门外巷弄深处那片被警灯切割得光怪陆离的昏暗阴影之中。
巷口警灯狂闪,红蓝色光芒如同冰冷潮水,汹涌地冲刷着斑驳的砖墙,映照出警员们忙碌而警惕的身影。细碎急促的通讯声、脚步声和引擎的低吼交织在一起,营造出风暴中心的肃杀。
然而,在这片光怪陆离的喧嚣边缘,那道穿着旧夹克的身影只是随意地迈着步子,背影在巷弄深处的阴影里晃动几下,便如同沉入深水的墨点,彻底消失不见。巷子依旧幽深,仿佛能吞噬一切。
琴行内,时间仿佛被冻结在叶北玄消失的那一刻。
林知音依旧僵立在钢琴旁,指尖还残留着琴键冰凉坚硬的触感。她微微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急促的气流在唇齿间进出。巷口警灯疯狂旋转的光芒,透过蒙尘的橱窗和那个狰狞的弹孔,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变幻不定的红蓝光斑,如同无声的嘲讽与拷问。
杂鱼?会自己消失?
那轻飘飘的两个字,那条随意发出的信息,还有那辆如同神兵天降的警车……这一切都在她脑海里疯狂搅动,冲击着她过往二十多年构筑的认知堡垒。她低头,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向自己刚才被叶北玄挡在身后的位置——那个致命的弹孔,此刻正对着她心脏曾经所在的方向。
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附骨之蛆,沿着她的脊椎悄无声息地向上蔓延,爬过颈项,最终攫住了她的心脏。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双臂下意识地紧紧环抱住自己,月白色的长裙下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窗外,龙城的华灯彻底点燃了夜幕。流光溢彩的霓虹在高楼大厦间流淌,喧嚣的都市之声隐隐传来,仿佛另一个平行世界的背景音。
但这间弥漫着松香、尘土、血腥味和硝烟气的昏黄琴行,却像一个被遗忘的孤岛,沉沦在死寂的冰海之中。
“呜——呜——”
巷口警笛的嘶鸣终于渐渐远去,留下一种真空般的死寂。警灯的光芒也随之黯淡,如同潮水般退去,巷弄重新被深沉的暮色填满。只有那红蓝的残影,似乎还在视网膜上灼烧。
林知音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扫过地上那几个如同烂泥般瘫着的混混。黄毛的哀嚎己经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抱着扭曲的手臂蜷缩成一团,鼻涕眼泪糊满了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青皮头疤爷的眼珠还在惊恐地转动,身体却如同被冻结的标本,僵硬得连一丝肌肉的抽动都无法做到。另一个昏迷的家伙则像一滩烂泥,无声无息。空气中弥漫的铁锈般的血腥味和汗液的馊臭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那架伤痕累累的三角钢琴上。光滑的漆面上,几道被混混粗鲁抓蹭出的划痕清晰可见。而在钢琴侧面那厚实坚硬的木质挡板上,那个深不见底的圆形弹孔,如同一个恶毒的眼睛,冷冷地回望着她。弹孔边缘的木质纤维被高温灼烧碳化,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焦黑色,细小的木屑如同凝固的血痂,微微。
她仿佛能感受到那颗子弹携带的、撕裂空气的灼热风暴,能想象出它穿透玻璃,擦着叶北玄的残影,最终深深楔入这架承载了她无数静谧时光的钢琴时,所发出的那声沉闷又致命的“噗”响。
寒意更盛。她下意识地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想要去触碰那个弹孔,指尖却在距离冰冷的木质还有几寸时,猛地停住。
不能碰。那里面,封存着纯粹的死亡。
她猛地收回手,指尖紧紧攥住裙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就在这时——
“滋啦……沙沙……”
一阵极其细微、带着电流杂音的声响,极其突兀地从墙角传来!声音的来源,是散落在一堆破旧乐器盒和乐谱架之间、一个被刚才混混们推搡碰倒的收音机。
那台老旧的、外壳布满划痕的收音机,此刻正侧翻在地上,天线歪歪斜斜地指向天花板。昏黄的灯光下,它布满灰尘的喇叭网格后面,正透出微弱的光,以及那持续不断的、不规则的电流沙沙声。
林知音的心脏骤然漏跳了一拍!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攫住了她。刚才那么激烈的打斗、狙击枪响、警笛轰鸣……这台老掉牙的收音机,怎么偏偏在一切都平息后,在这样一片死寂中,发出了声响?
她屏住呼吸,下意识地朝那个角落挪动了一小步,裙摆擦过冰冷的地面。
“……滋啦……重复……沙沙……紧急插播……滋啦……”
一个断断续续、被严重干扰的男播音员的声音,极其艰难地从那堆杂音中挤了出来,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冰冷腔调,却又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林知音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由自主地又靠近了一步,几乎能看清收音机外壳上那细密的裂纹和积累的陈年污垢。
“……滋啦……城东区……沙沙……天虹路……遭遇严重……滋啦……恶性袭击……伤亡情况……沙沙……不明身份武装人员……激烈交火……滋……”
播音员的声音被一阵骤然加剧的、如同无数细沙摩擦玻璃的刺耳噪音吞没。紧接着,是几秒令人窒息的空白。
林知音感觉自己被钉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忘记了。天虹路?那正是距离知音琴行所在的这条旧巷弄不过两条街区之外的一条主干道!
恶性袭击?激烈交火?不明身份武装人员?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冰冷的子弹,狠狠击中她的脑海!一股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庞大的寒意,如同来自深渊的潮汐,瞬间席卷了她的西肢百骸!
是巧合?
还是……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满地狼藉,死死盯住叶北玄消失的那片巷弄深处的黑暗。那个穿着旧夹克的身影,那句平静的“麻烦会自己消失”,还有那条轻描淡写发出的信息……所有线索在这一刻,在她被恐惧和混乱冲击得近乎麻木的思绪里,如同无数冰冷的碎片,闪烁着刺骨的寒光,指向一个令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方向!
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钢琴支架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她却没有感觉到疼痛,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琴行内,昏黄的灯光依旧摇曳,灯泡发出微弱的“滋滋”声,像是垂死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