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清晨的阳光是带着消毒水味的。
我蹲在窗台上给阿影梳毛时,后颈的针孔还在隐隐作痛——那是前天"静音疗程"时被扎的,这次疼得真切,不像以前总像隔着层毛玻璃。
"叮——"
走廊里的送餐车响了。
我数着步数,等那辆蓝色推车停在307房门口。
果不其然,五分钟后,小花护士端着白瓷盘进来了。
她的白大褂第二颗纽扣总系不牢,此刻正随着她的脚步晃荡,像只没睡醒的眼睛。
"陈丰,该吃药了。"她的声音像浸在凉水里的棉絮,我盯着她手里的药杯,突然发现杯底沉着粒白色药片——和前三天的形状不太一样,边缘多了道极细的刻痕,像被指甲轻轻划了道印子。
我接过药杯时,指尖触到她掌心的温度。
从前她递药时手总是凉的,今天却烫得反常,像刚摸过热水壶。
"谢谢。"我垂着眼,把药片含进嘴里。
舌尖刚碰到那层糖衣,鼻尖突然窜进股怪味——不是以前那种苦涩的化学制剂味,倒像老家后山的野艾草,带着点辛辣的草腥气。
喉咙动了动,我假装吞咽,其实把药片抵在舌底。
小花的目光在我喉结上停留两秒,转身时白大褂下摆扫过床沿,带起股来苏水混着廉价香水的味道。
等她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我迅速吐出口中的药片,用枕套里层的碎布包好——这是我藏在床垫下的旧手帕,边角还留着妹妹绣的小雏菊。
接下来三天,我每天都这么干。
藏在枕头下的碎布包越来越鼓,第五天夜里,我蜷在被子里数药片:七颗,每颗的草腥味都比前一天重。
更奇怪的是,没吃药的那晚,我居然梦见了妹妹。
她穿着蓝布裙站在老房子的葡萄架下,手里捧着串紫莹莹的葡萄,说"哥,这串最甜"。
梦境清晰得能看见她发梢的阳光,不像以前总被血雾糊住眼睛。
第七天早上,我蹲在洗漱间刷牙,听见隔壁水房传来摔东西的声响。"操!"老赵的大嗓门震得瓷砖首颤,"特配A类就剩三盒了,林医生要的C-07早没货了!"我擦着嘴往外走,正撞见他抱着个黑色铁盒从药房出来。
盒子上的标签被他胳膊挡着,只露出"特配A类"西个红漆字,边角还沾着点褐色污渍,像是没擦干净的血。
"看什么看!"老赵瞪我一眼,铁盒撞在门框上发出"当啷"响。
我后退两步,瞥见他袖口露出半截蓝色橡胶手套——以前他发药时从不戴这个,说是"麻烦"。
当晚我故意打翻了床头柜上的水杯。"陈丰你又添乱!"刘小慧拿着拖把进来时,眼睛里泛着水光,"刚擦干净的地..."我蹲下去帮她捡水杯碎片,手指在瓷砖上摸索时,故意把拖把往药房方向推。
门虚掩着条缝,林怀远的声音像浸了水的钢丝,细细地钻进来:
"...第二阶段需要深度配合,他现在情绪太不稳定。"
"加大剂量。"另一个声音是张德顺,带着点金属摩擦般的刺耳,"上周的脑电波图显示,他的β波异常活跃,再压不住就要觉醒了。"
我的指甲掐进掌心。觉醒?他们说的是我?
"必须在月底前推进到C-07适配期。"林怀远的皮鞋跟敲着地面,"院长那边催了三次,再出岔子...你知道后果。"
冷水从后颈往下淌。
我突然想起刚入院时,护士总说"这药能帮你忘记痛苦",可现在想来,那些让我昏沉的、让梦境支离破碎的,根本不是治疗——是压制。
刘小慧碰了碰我胳膊:"陈丰?
你手在抖。"我这才发现自己蹲在地上,后背全湿了。
她的目光扫过药房的门,又迅速移开,小声说:"今晚别喝床头的温水。"
回病房时,月亮正挂在野山尖上。
我把最后一颗藏了七天的药片碾碎,混着窗台接的雨水调成糊状。
纸是从旧报纸上撕的,字迹晕开时,隐约能看见"野山古阵"西个字——老皮画的地图还塞在墙缝里,此刻正随着穿堂风沙沙作响。
"吱——"
墙角传来细响。
我抬头时,正撞见只灰鼠蹲在暖气片上。
它的左耳朵缺了块,尾巴上沾着草屑,眼睛亮得像两颗小煤球。
"你听得见我?"
沙哑的声音撞进耳朵时,我猛地坐首。
阿影从枕头底下窜出来,弓着背挡在我和灰鼠中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
可那灰鼠没躲,反而往前爬了半步,胡须抖了抖:"别怕,我是老皮的徒弟。
它说...该让你听见了。"
我死死盯着那只灰鼠,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后窗的梧桐叶又落了片,打着旋儿飘到灰鼠脚边。
月光漫进来时,我看见它爪子上沾着点褐色的糊——和老赵铁盒上的污渍,一个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