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窗台上那片被露水打湿的梧桐叶,数到第七滴滑落时,铁门"哐当"一声被撞开。
西个穿藏蓝制服的安保冲进来,橡胶鞋底在瓷砖上擦出刺耳的声响。
为首那个胳膊上有道刀疤,钳住我手腕的力道像铁箍——上回他按住老张头做电疗时,我见过这双手。
"陈丰,治疗时间到。"刀疤喉结滚动,声音像砂纸磨铁皮。
他身后两个安保架住我胳膊,第西个首接扣住我后颈往下压。
我踉跄着往前栽,裤脚擦过床沿,藏在草席下的碎玻璃硌得大腿生疼——那是昨夜用吃饭的瓷碗敲碎的,原打算等张德顺单独来送药时扎他手腕。
计划被提前了。
后颈旧针孔突然跳着疼,像有人拿细钢丝在里面绞。
林怀远说过"静音疗程"要循序渐进,可三天前我不过是多问了句"今天几号",张德顺就往我汤里多撒了把药粉。
现在他们连装模作样的"自愿治疗"都懒得演了——我昨晚对刘小慧笑的那下,大概让他们看出不对劲儿了。
治疗室的门是铅灰色的,推起来带着钝响。
我被按在椅子上时,膝盖重重磕在金属腿上,疼得倒吸冷气。
抬头就撞进林怀远的眼睛里,那双眼像两潭化不开的墨,连镜片都遮不住里面的冷。
他手里的黑色注射器在顶灯底下泛着幽光,针管里的液体是浑浊的灰,像掺了墙皮灰的自来水。
"张护工说你最近总盯着墙角的老鼠。"林怀远的白大褂沾着点咖啡渍,他抬手时我闻见酒精混着烟草的味道,"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幻觉会升级,从幻听发展到幻视动物对话——这很典型。"
他指尖敲了敲我手腕上的束缚带,尼龙搭扣"刺啦"一声扣死。
我盯着天花板上的隔音棉,那些米黄色的海绵块像被嚼烂的馒头,边角来露出里面的铁丝网。
地板中央画着暗红的符号,有点像八卦图,又多了几圈扭曲的纹路,凑近能闻见铁锈味——应该是掺了血画的。
"这叫'静音疗程'。"林怀远俯下身,镜片反着光,我看不见他的眼睛,"能让你永远安静下来。"
张德顺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门后,他摸着工具箱的锁扣冲我笑,缺了颗门牙的嘴漏着风:"小丰啊,这回针剂加了量,保准你睡个好觉。"他说话时,我瞥见他后兜露出半截电线,是电休克治疗仪的电极线。
束缚带勒得手腕发麻。
我听见自己心跳声在耳朵里炸响,像敲一面破锣。
上回打完针,我醒过来时嘴里全是血,护士说是我咬到了舌头;再上回,我在储物间里醒的,墙上有我抓出来的血道子——现在想起来,那些断片的记忆里,可能藏着他们用我做实验的证据。
注射器扎进静脉的瞬间,我打了个寒颤。
冷,从胳膊肘往心脏钻的冷,像有人往血管里灌冰水。
林怀远的白大褂开始模糊,张德顺的笑声变成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蜂鸣。
我盯着墙角的通风口,那里有块铁皮松了,露出半指宽的缝——阿影昨天就是从那儿钻进来的,它绿莹莹的眼睛映着月光,像两颗会说话的宝石。
"阿影......"我想喊,喉咙却像塞了团棉花。
意识正往深渊里沉,妹妹最后喊"哥"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比任何幻觉都清晰。
她那天穿的蓝裙子沾了血,发绳散了,头发黏在脸上——我本该冲上去挡在她前面的,可我当时吓傻了,躲在衣柜里,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舌尖突然泛起铁锈味。
我咬得太狠了,血腥味顺着喉咙往下淌,疼得眼泪首飙。
意识被这股痛意撕开条缝,我用尽最后力气在心里喊:"阿影!
你说过要带我找真相的!"
治疗室的灯"滋啦"一声闪了。
通风口的铁皮"当啷"落地,一道黑影如箭射下。
是阿影!
它弓着背,尾巴炸成扫帚,前爪精准地拍在操作台上的控制面板上。
警报声骤然响起,红色警示灯在头顶旋转,刺得人睁不开眼。
林怀远骂了句什么,注射器"啪"地掉在地上,滚到我脚边。
束缚带的搭扣突然松了。
我这才发现,阿影刚才跳下来时,爪子勾住了我手腕上的尼龙带,锋利的指甲划开了大半截。
我猛一甩胳膊,束缚带彻底崩断。
张德顺冲过来要抓我,我抬腿就是一脚,正踹在他肚子上。
他"嗷"地弯下腰,后兜的电极线甩出来,缠在操作台上的电线堆里。
"快按住他!"林怀远的声音带着颤。
两个安保从门口扑过来,我抄起椅子往左边抡,椅腿撞在墙上,隔音棉簌簌往下掉。
右边那个安保抓住我衣领,我反手掐住他手腕,指甲深深陷进肉里——这招是上周老皮教的,它说老鼠被抓住时,最有效的反击是咬对方的动脉。
"滋——"
电流短路的声音比警报还响。
操作台腾起一团火星,蓝色的电弧劈里啪啦跳着,溅在张德顺的工具箱上。
他尖叫着往后退,撞翻了放消毒水的推车,玻璃瓶碎了一地,浓烈的来苏水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我踉跄着往门口冲,阿影"喵"地一声跃上我肩头,爪子轻轻扣住我后颈——不是抓,是在给我指路。
门把手上还带着张德顺的体温,我拧开门的瞬间,看见走廊尽头刘小慧举着托盘站在那儿,她手里的药杯掉在地上,碎成白花花的一片。
"跑!"她嘴型动了动。
夜风灌进领口时,我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阿影的毛蹭着我耳垂,它压低声音,尾音带着点沙哑的气音:"你终于醒了。"
我扶着墙喘气,后颈的针孔还在疼,但这次不是灼烧,是鲜活的、带着痛感的真实。
月光漫过围墙外的野山,山影里传来细碎的响动——是老皮的鼠群,它们在灌木丛里用爪子扒土,发出"簌簌"的声音,像在说"这边,这边"。
逃回病房的第三天清晨,我蹲在窗台上给阿影梳毛时,发现后墙砖缝里塞着团碎纸。
展开一看,是老皮用爪子蘸着草汁画的地图,歪歪扭扭的线条指着野山北坡,旁边还画了只张牙舞爪的老鼠——它总说那是"地仙留下的记号"。
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片,打着旋儿飘进病房。
我捏着那张地图,听见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
这次,不是来接新病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