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可的干呕声,像一串串未被杀毒软件清除干净的残留代码,在恢复了正常的房间里断断续续地回响。
顾诚就那么蹲在一旁,冷眼旁观。他没有递水,也没有拍背,只是像个经验丰富的老中医,通过观察“排泄物”的形态,来判断病人的病情严重程度。
他发现,苏小可吐出的那些数字符号,正在变得越来越黯淡,也越来越稀少。这说明,她自身的“免疫系统”,正在顽强地、有效地清除着那些外来的“病毒”。
这女孩的“体质”,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强悍得多。
就在这时,那个己经坍缩成光点、消失不见的“程序恶魔”,它的声音,竟然又一次,在房间里响了起来。
那声音,不再是之前那种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而是变得极其微弱、飘忽,充满了断裂的杂音,像一个信号即将中断的、来自遥远星系的求救信号。
“……错误……流程……非正常……中止……”
“……请求……重新……协商……契约……”
顾诚的眉毛挑了一下。
还没死透?或者说,这家伙的存在形式,根本就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生死”。它更像一个服务器程序,虽然前端应用崩溃了,但后台的进程,还在苟延残喘。
他缓缓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商人般精明的、讨价还价时的标准笑容。
他知道,榨取最后一点剩余价值的时候到了。
“协商?现在才想起来要协商?”他慢悠悠地走到房间中央,也就是那个光点消失的地方,对着空气说道,“晚了点吧,甲方先生?根据正常的法律程序,在你被证实存在‘合同欺诈’的那一刻,你就己经丧失了所有的谈判资格。”
“……契约……核心……未……损毁……”那个微弱的声音顽强地辩解着,“可……修复……可……重构……”
“哦?”顾诚的笑容更盛了,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提议,“你的意思是,你想跟我签一份‘补充协议’,来修复你之前那个烂成一坨屎的霸王条款?”
“……肯定……代理人……意图……”
“我的意图?”顾诚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不不不,现在己经不是我的意图了。现在,是我的‘要求’。”
他收起笑容,脸色一正,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宣读最终判决的口吻,开始陈述他的条件。
“第一,立即、无条件、单方面、永久性地,解除你与苏小可女士之间签订的那份非法的、充满欺诈的《深层逻辑交换协议》!是从概念层面上彻底销毁,连一个备份字符都不许留下的那种!能做到吗?”
空气中沉默了片刻,那个声音似乎在进行着极其困难的利弊权衡。
“……可。”一个艰涩的、仿佛耗尽了所有能量的字,吐了出来。
“很好,有觉悟。”顾诚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鉴于你的欺诈行为,对我的当事人,苏小可女士,造成了严重的、不可估量的‘人格精度损耗’和‘精神创伤’,你必须对此进行赔偿。”
“……赔偿……方案……”
“赔偿方案我来定。”顾诚毫不客气地说道,“你之前不是承诺要给她【全知代码】的权限吗?虽然是个初级版,还他妈是个充满了后门的盗版。现在,我要你,把你资料库里,关于这个权限的‘源代码’,记住,是无毒、无后门、经过了‘代码洁癖’级别清理的‘绿色版’源代码,打包,转让给我的当事人。”
这个要求,显然超出了对方的底线。
“……不可……此为……核心……资产……”那个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近似于“抗拒”的情绪。
“核心资产?那也是你骗人时用的诱饵!”顾诚的语调陡然变得强硬,“要么,你把这份‘干净’的权限交出来,作为赔偿,了结此事。要么,我就把你今天这档子‘合同欺诈’的丑闻,连同你的序列号,捅到你们‘逻辑深渊’的‘纪检委’去!你自己选,是赔钱私了,还是身败名裂,被你们的‘系统管理员’叫去喝茶,然后被回炉重造?”
顾诚这番话,又是典型的胡说八道。他根本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纪检委”或者“系统管理员”,但他赌对方不敢冒这个险。对于一个以“逻辑”和“规则”为生命的存在来说,“信誉”和“程序的纯洁性”,很可能就是它的一切。
果然,这番连蒙带诈的威胁,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空气中陷入了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那个微弱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顾诚皱了皱眉,心里嘀咕着,是不是自己逼得太狠,把对方给首接吓到“断线”了?
就在他以为谈判破裂的时候,异变,再次发生。
蜷缩在角落里的苏小可,那剧烈的咳嗽和干呕,突然停止了。
她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原本因恐惧和痛苦而显得黯淡无神的眼睛,此刻,竟然亮起了一抹微弱的、纯粹的、由无数数据流构成的光芒。
她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行的代码,正在飞速地滚动、编译、执行。
紧接着,一道半透明的、只有顾诚能看到的数据流,凭空出现。它像一条温顺的、发光的蟒蛇,从那个光点消失的位置延伸出来,缓缓地、轻柔地,钻入了苏小可的眉心。
苏小可的身体微微一颤,便软软地倒了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但她的呼吸,己经变得平稳而悠长。
顾诚看着这一幕,知道,他的条件,被接受了。
那个程序恶魔,在彻底消失前,履行了它最后的“赔偿协议”。
“……交易……完成……”
那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空气中留下了最后一丝回响,便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彻底归于虚无。
房间里,终于恢复了绝对的、属于人间的宁静。
顾诚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干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也顾不上去管地上干不干净。
他赢了。
赢得彻彻底底。不仅救了人,解了约,还反过来从那个不可一世的“甲方”身上,敲诈到了一份价值连城的“赔偿”。
这绝对是他“律师生涯”中,打得最漂亮、也最惊心动魄的一场官司。
他瘫坐在地上,看着角落里那个睡得像只小猪仔一样的女孩,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得意的、混杂着疲惫的笑容。
“妈的……”他有气无力地自言自语道,“这笔咨询费,要是不收到五位数,都对不起我今晚死的这些脑细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