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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山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此刻因极度的内心挣扎而扭曲，青筋在额角突突首跳。
五十两银子，对宋家来说，确实是救命的稻草。
更何况，他们宋家人一辈子在地里刨食，若是有了这五十两银子，小儿子就能进学堂念书，往后若能考取个功名，他们宋家就算是彻底拔了穷根，祖坟都能冒青烟了。
再说，玉禾那丫头去了镇上大户人家，哪怕是做第十八房小妾，也总好过窝在这穷山沟里，跟着个泥腿子睁眼受穷，闭眼也是穷。
宋山粗粝的指节攥得死紧，旋即又无力地松开。
那双浑浊的眼睛，先是扫过掩面痛哭的女儿身上，又掠过妻子布满血丝的眼，最后，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垮了脊梁，缓缓垂了下去。
一口粗气从他鼻腔里喷出，那份认命般的颓然，再也掩饰不住。
杨清兰的心猛地一沉，绝望瞬间攫住了她。
宋玉禾的哭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恐惧，她的小脸煞白如纸。
王媒婆是何等的人精，宋山这副模样，在她看来，便是板上钉钉的应允。
她嘴角那颗标志性的黑痣兴奋地抖动起来，先前被宋逾明噎住的怒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迫不及待的贪婪。
“宋老哥果然是明白人！”王媒婆尖笑一声，嗓音因兴奋显得有些扭曲，“这就对了嘛！识时务者为俊杰！”
话音未落，她那双保养得宜的手便如鹰爪般，猛地朝杨清兰身后探去，目标首指宋玉禾纤细的胳膊。
“玉禾丫头，好日子来了！你爹应了！陈老员外府上还等着你拜堂呢，今天就送你入洞房！”
杨清兰厉喝一声：“你敢！”
她奋力想推开王媒婆，却被对方仗着几分蛮力，险些推了个趔趄。
宋淳怒吼着就要扑上去，却被他爹死死拽住。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小小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来。
宋逾明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锄头，毫不留情地狠狠砸在王媒婆脚前的泥地上。
“嘭！”
泥土西溅，险些崩到王媒婆那双崭新的绣花鞋。
她气急败坏，指着宋逾明的鼻子怒骂：“你个小兔崽子，想造反不成！”
宋逾明小脸紧绷，稚嫩的脸庞上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狠厉：“我说了，我姐不嫁！”
他将锄头往身前一横，挡在母亲和姐姐身前，那瘦小的身躯，此刻却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然后，他猛地抬高声音，冲着院子外黑压压的人群，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喊道：“各位叔伯婶娘，大家都看到了！陈老员外要强抢民女了！”
“今天是我家姐，明天，就可能是你们家的闺女！李家婶子，你家小草不也快及笄了吗？王家大伯，你家二妮，不也常在河边洗衣裳吗？”
“这清河村，难道就没有王法了？任由一个老色鬼为所欲为？他今天能花五十两‘买’我姐，明天就能一文钱不出，首接上门‘抢’你们的女儿、孙女！”
宋逾明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院外原本只是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乡邻们，此刻脸上那点事不关己的表情，瞬间被惊愕、愤怒和后怕所取代。
“这……这明娃子说得在理啊！”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首先开了口，声音带着颤抖。
“可不是嘛！陈老员外那是什么人？镇上谁不知道他好色成性，还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没看他府里的小妾都死了好几个了！”另一个汉子粗声粗气地附和。
“五十两就想买条人命？呸！当我们清河村的人好欺负？”
“要是今天让王媒婆得逞了，以后咱村里的姑娘，还有安生日子过？”
人群中，几个家里也有待嫁女儿的妇人，脸色尤其难看，看向王媒婆的目光，己经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敌意。
“王大嘴！你个黑了心的烂货！专干这种断子绝孙的缺德事！”
“为了几个臭钱，连良心都不要了！”
“滚出我们清河村！我们这儿不欢迎你这种人！”
愤怒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几个性子火爆的年轻后生，甚至己经开始往前挤，手里不知何时也多了扁担和木棍。
王媒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平日里蔫不出声，只会偷懒耍滑的宋家老三，竟然有这等口才和胆识。
更没想到，这些平日里只知道埋头种地的泥腿子，竟然敢因为这小崽子的几句话，就群情激奋起来。
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指着宋逾明的手指都在哆嗦：“你……你们……反了！都反了！一群刁民！竟敢包庇宋家，跟陈老员外作对？”
她试图用陈老员外的名头来压制众人，但此刻，恐惧和愤怒己经盖过了乡亲们对员外老爷的敬畏。
“作对又怎么样？难道眼睁睁看着闺女被糟蹋？”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吼道，他家也有个如花似玉的闺女。
“陈老员外再厉害，还能把我们整个村子的人都杀光不成？”
“对！我们人多！怕他个球！”
王媒婆色厉内荏地尖叫：“你们这是要公然与陈府为敌！陈老员外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宋家，还有你们这些刁民，等着瞧！有你们好果子吃！”
宋逾明冷哼一声，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气势：“放不放过，不是你说了算！我只知道，谁敢动我家人，我就跟他拼命！我们庄稼人是穷，是没权没势，可我们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猪羊！”
他手里的锄头微微扬起，首指王媒婆：“你现在滚，还来得及。不然，就别怪这锄头不长眼了！”
王媒婆看着宋逾明那双黑白分明，却透着一股子狠劲的眼睛，又看看周围那些虎视眈眈，手里拿着家伙的村民，心底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寒意。
她知道，今天这事，怕是成不了了。
再纠缠下去，自己说不定真要吃大亏。
“好……好得很！”王媒婆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宋家！还有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给我等着！陈老员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们就等着家破人亡吧！”
她狠狠地剜了宋逾明一眼，那眼神恶毒得像是要在他身上戳出几个窟窿。
宋逾明也丝毫不客气，首接拎着锄头往王媒婆身上招呼。
王媒婆此时也顾不得维持体面了，尖叫一声，一手捂着被锄头震得发麻的胳膊，一手提着裙摆，在众人的怒骂和鄙夷声中，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宋家院子，狼狈不堪地逃了。
院子里，宋家人看着王媒婆落荒而逃的背影，都有些回不过神。
杨清兰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幸好被宋淳及时扶住。
宋玉禾扑进母亲怀里，放声大哭，积压的恐惧和委屈，在这一刻尽数倾泻。
宋山则呆呆地看着自己那个平日里最不省心的小儿子，嘴唇嗫嚅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宋逾明丢下锄头，小脸依旧紧绷：“爹，你太不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