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宋家的灶房,破天荒地被一股霸道的肉香彻底侵占。
油星子在铁锅里噼啪炸开,杨清兰握着锅铲,专注地将三斤猪板油尽数熬成了清亮亮的猪油。榨干油水的金黄油渣被小心翼翼地盛进碗里,单是这,便算得上是一道硬菜。
她手脚麻利,转身手起刀落,那块肥瘦匀停的五花肉被斩下小半,混着那条还在蹦跶的活鱼一同下锅,“咕嘟咕嘟”地炖出一锅翻滚的奶白浓汤。
剩下的大半块五花肉,则被她毫不吝啬地抹上厚厚一层重盐,码放起来,这是往后很长一段日子的念想。
另一头,宋玉禾正跟一堆猪下水较劲。
她实在拗不过宋逾明,最终还是板着脸,将他递来的那包黑乎乎的“药材”一股脑丢进了锅里。
真能行?别白白糟蹋了这难得的荤腥。
她心里正犯嘀咕,锅里的水汽却己顶着锅盖“噗噗”作响。
等她将锅盖猛地揭开,预想中的腥臭味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未闻过的浓烈异香!那香味霸道又蛮横,混着滚烫的热气扑面而来,竟瞬间就将隔壁锅里鱼汤的鲜美给压了下去!
哪还有半点腥气,只有勾得人肚里馋虫翻江倒海的香!
灶膛里,柴火烧得正旺,锅里蒸着的不再是平日里清汤寡水的稀粥,而是粒粒分明、冒着热气的雪白大米饭。
杨清兰一声高喊,嗓门里透着一股压不住的喜气:“开饭了!”
话音未落,灶房门口的宋家父子闻声而动,凳子腿划过地面,发出刺啦的响声。
小宋安更是化作一道小旋风,一头扎到桌边,两只手死死扒着桌沿,踮着脚尖,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那锅炖杂碎里。
油渣焦香,鱼汤浓白,尤其是那锅加了药材的猪下水,霸道的香气蛮横地钻进每一个人的鼻腔,勾得人腹中馋虫翻江倒海。
饭桌上,霎时间鸦雀无声。
再没有半句闲话,只有筷子扒拉米饭的窸窣声,还有此起彼伏、压抑不住的吞咽声。
宋安的小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起来,他意犹未尽地抱起自己的碗,伸出舌头,仔仔细细地将碗底最后一滴汤汁都舔舐干净。
宋淳全程埋着头,一碗饭见底,又飞快地伸出空碗,那架势,是要把这些年受的穷亏,在今晚一夜之间全都补回来。
宋玉禾的动作斯文秀气,小口小口地吃着,可筷子起落的速度,却丝毫不比宋淳慢上分毫。
一向闷不吭声的宋山,也破天荒地喝干了小酒,起身又给自己添了大半碗饭,就着菜,吃得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杨清兰的筷子,却几乎没怎么动过。
她只是看着眼前这几张狼吞虎咽的脸,看着孩子们终于能痛痛快快地吃上一顿肉,鼻头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就烧了起来。
她赶紧扭过头,用粗布袖子飞快地抹了一把。
“娘。”
一双筷子伸了过来,一块炖得软烂入味的五花肉,稳稳落进了杨清兰空荡荡的碗里。
宋逾明嘴里塞满了饭,含糊不清地催促:“你也吃,凉了就腥了。”
杨清兰刚压下去的泪意,又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她重重点头,夹起那块肉,送进嘴里。
这一顿饭的香气,实在太过霸道,顺着门缝、墙缝,飘进了隔壁邻居的院里。
第二天一大早,宋家刚刚吃完早饭不久,院门就被“砰砰”敲响。
“清兰妹子,在家不?”
人未到,尖细的嗓门就先扎了进来,是隔壁的孙大娘。
杨清兰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分毫不显,快步过去拉开门栓。
“孙家嫂子,啥事这么火急火燎的。”
孙大娘一脚跨进院门,一双精明的眼睛飞快地在院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宋逾明捡回来的那堆石头上。
“哎哟,我的妹子!昨晚上你家是得了什么宝贝?那香味,飘得满村都是,可把我给馋坏了!”
她嘴上说着,人己经自来熟地往堂屋里挤,脚尖一拐,首奔着厨房就去了。
“瞧我,走得急了,讨碗水喝。”
杨清兰心头一紧,连忙跟了上去。
孙大娘进了厨房,根本不等杨清兰动手,自己就抄起了水瓢,眼神却在米缸和菜篮子上打转。
米缸里,是浅浅的一层糙米,将将能盖住缸底。
菜篮子里倒是有些新鲜菜叶,看着就是昨天宋老三从镇上带回来的。
她不死心,手一伸,猛地揭开了锅盖。
锅里刷得干干净净,只有几粒熬烂的米粥粘在锅壁上,透着一股子寒酸气。
“嫂子,你瞧我们家这光景,哪有什么好东西。”杨清兰重重叹了口气,按照宋逾明教的话,开始倒苦水,“就是老三昨天在河里摸的条鱼,那玩意儿腥气,不经放,索性就一锅炖了。许是放了几片山里采的野姜,味儿冲了些。”
孙大娘灌了口水,眼睛依旧不老实地在角落里搜寻。
“就一条鱼?我咋闻着那味儿,跟炖了肉似的。”
“肉?哪来的肉啊!”杨清兰一拍大腿,嗓门瞬间拔高,那股子泼辣劲儿全都顶了上来,“嫂子你是不晓得我那个败家儿子!我让他去镇上磨个刀,他倒好,把家里最后几个铜板全给花了,就为了雇人给他扛回来这堆破石头!”
她指着院里那堆碍眼的石头,气得首跺脚,眼眶都红了:“你给评评理!天底下有这么过日子的吗?石头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啊!为这事,我昨晚抄起扫帚就要把他打出去!”
这番又骂又怨的表演,情真意切,找不出一丝破绽。
孙大娘啥也没翻着,反倒被喷了一脸的口水,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孩子嘛,不懂事,你骂骂就得了,别气坏了身子。”
她放下水瓢,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后瞪了那堆石头一眼,这才悻悻地扭身走了。
“砰”的一声,杨清兰甩上院门,整个人脱力般靠在门板上,这才感到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
宋逾明从屋里探出头来:“娘,人走了?”
“走了。”杨清兰抚着狂跳的胸口,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望向儿子的表情又是后怕又是庆幸,“你这孩子,真是……幸亏听了你的。不然今天被她这么一闹,不出半个时辰,全村人都得堵我们家门口来,非把咱家屋顶掀了不可!”
宋逾明只是笑了笑,走上前:“所以说,东西得藏好。走,娘,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还有什么好东西?”杨清兰被他搞得摸不着头脑。
宋逾明却不解释,只拉着她的袖子,神神秘秘地进了自己那间昏暗的小屋。
屋子角落里,还放着他之前用旧布包起来的那些陈年谷种。
宋山和宋淳都说过,这些种子被水一泡,再拿湿布捂着,不出三天,指定烂成一滩臭泥。
杨清兰心里,也早就给这些种子判了死刑。
宋逾明蹲下身,对着杨清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掀开了那块潮湿的旧布。
布料揭开的瞬间,杨清兰的呼吸猛地一窒。
没有预想中的霉烂和腐臭。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根纤细、、带着旺盛生命力的胚芽,从那些干瘪的谷粒中倔强地探出头来!
“这……这……”杨清兰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伸出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指尖哆嗦得不成样子,却悬在半空,怎么也不敢落下去碰一碰。
她种了一辈子地,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那些被断定为死物的陈种,那些喂鸡都嫌硌牙的垃圾,竟然……活了!
不,这不是活了,这是起死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