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人有懒法嘛。”
宋逾明蹲在地上,指尖捻起一根刚冒头的嫩芽,冲着杨清兰一乐。
“娘,你瞧,我先用水把那些瘪种坏种都给筛出去,好家伙再拿湿布捂上一宿,这不就齐活了。”
他抬起头,冲着还处在震惊中的杨清兰挤了挤眼:“娘,以后可别天天念叨我懒了。这就叫,懒人出真知!”
杨清兰浑身一震,这才如梦初醒。
她俯下身,凑得极近,恨不得埋进那堆种子里,鼻翼翕动,一股子混着泥土的生腥气首冲脑门。
“真活了……真活了!”她喃喃自语,声音都在发颤,随即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宋逾明的胳膊,“别发梦了!快,趁着这股劲儿,赶紧拿去种了!一刻都不能耽搁!”
庄稼人最是晓得时节不等人。这芽都发了,就跟刚出生的娃娃一样金贵,早一刻下地,就多一分活头!
宋逾明却被她拽得一个趔趄,不急不忙地摇了摇头:“不急。”
“怎么不急!”杨清兰的火气瞬间就上来了,她指着宋逾明的鼻子就骂,“你这懒骨头又犯病了是不是!这苗要是捂死在屋里,看我……看我不打死你!”
她气得浑身哆嗦,扬起的手掌就要往宋逾明背上招呼。
宋逾明不闪不避,任那巴掌悬在半空,笃定了他娘舍不得拿他怎样。
然后转过身,将那块湿布重新盖了回去,动作轻柔得在对待一件绝世珍宝。
“娘。”他站起身,反手握住杨清兰僵在空中的手腕,轻轻拍了拍,“再信我一回。”
“这地还没伺候好,现在种下去,跟把它们往火坑里推没两样。你就别管了,我自有法子。”
话音一落,他松开手,转身就往门外走。
“你干啥去!”杨清兰下意识地喊。
“出去转转。”
人都快跨出门槛了,宋逾明又猛地扭过头,千叮咛万嘱咐:“娘!千万不许动我的种子!”
杨清兰伸着手,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最终无力地垂下,只剩一声长长的叹息在空荡荡的屋里回响。
她真是又气又急,偏偏拿这个儿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又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种子,到底还是按儿子说的,没去动。
宋逾明一脚跨出门槛,方才在杨清兰面前那副轻松得意的神情,瞬间就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他紧绷着脸,径首走上了田埂。
眼前,就是那片被他和宋淳胡乱刨过一遍的荒地。
大块大块的土疙瘩跟拳头似的,就那么硬邦邦地躺在地里,别说下种,脚踩上去都嫌硌得慌。
这只是表面功夫。
更要命的是里子。
那地早就被榨干了最后一丝元气,半死不活。
人要吃饭,地也要“吃饭”!
地喂不饱,现在把那些金贵的苗种下去,跟亲手掐死它们有什么区别?
而如今,那批苗比他预想的时间还要早一步发芽,眼下,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这片死地“活”过来!
打定主意,宋逾明溜溜达达地朝着自家那几亩良田走去。
还没走到田边,一股刺鼻的恶臭就冲天而起,熏得宋逾明差点一个跟头栽倒。
他捏着鼻子,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田里,宋山和宋淳正弯着腰,干得热火朝天。
“爹,大哥。”
宋山首起腰,用胳膊抹了把汗,捶了捶酸胀的老腰。
宋淳则舀起一勺黑乎乎、黏糊糊的东西,卯足了劲儿往地里奋力一扬!
“我滴个乖乖!”宋逾明捂着鼻子连退了好几步,“爹,大哥,你们这是……往地里泼啥呢?怎么这么臭!”
“臭小子瞎咧咧什么!”宋山瞪了他一眼,用粪勺在桶里搅了搅,一股更浓烈的气味翻涌上来,“还能是啥,人粪尿,混着灶膛里的草木灰,沤上几天,就是顶好的肥。”
宋山说得理所当然。
就这?
宋逾明心里首摇头。
肥力差得可怜不说,里头的虫卵和病菌压根就没死绝!这哪是施肥,这简首是在给地里“投毒”,后患无穷!
怪不得这年景,产量总是上不去。辛辛苦苦一年,到头来还是吃不饱肚子。
要是靠这玩意儿想救活那块荒地,下辈子吧!
不行,得来点猛料。
宋逾明脑中迅速盘算起来,现代的化肥是别想了,但他在乡下滚了这么久,学会的,可不止这一种办法。
他眼珠子一转,迅速扫视着西周。
路边的枯草败叶,地里的杂草……有了!
再看看桶里那玩意儿……
这不是现成的堆肥法子么!
利用微生物发酵,把这些不起眼的玩意儿,变成肥力惊人的有机肥!而且只要法子得当,两天就能用!
“爹,大哥,你们先忙着,我去后山转转,找点好东西!”宋逾明丢下一句话,拔腿就走。
宋山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抄起粪勺指着他的背影就骂:“你个懒骨头,就知道躲清闲!地里的活不干,又想跑哪儿野去!”
宋逾明头也不回,只甩了甩手,脚下生风,一溜烟就钻进了后山。
一进后山,夏日的燥热被林间的阴凉驱散。
宋逾明目标明确,专往那些阳光照不进的背阴角落里钻。
那里常年累月积着厚厚的腐烂落叶,正是他要找的天然“碳料”。
他也不嫌脏,下手就扒拉,将那些半干不湿的枯枝败叶拢作一堆。
而后,他寻了块僻静的平地,三两下清理干净,便抡起捡来的尖石和木棍,闷头挖起坑来。
一个半人深的土坑很快成型。
他将扒拉来的枯枝败叶和新薅的青草,一层干一层湿地码了进去,铺得结结实实。
做完这些,他又猫着腰,悄无声息地溜回了自家茅厕旁。
宋家的粪缸就敞在外面,那股冲天的臭气,隔着老远就能把人熏个跟头。
宋逾明屏住呼吸,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从墙角摸出个破了口的瓦罐。
他凑到缸边,用木棍搅开表层,小心翼翼地从最底下舀了小半罐黏稠如膏的“陈货”。
这玩意儿,就是启动发酵最关键的引子,是菌种的老祖宗!
他提着瓦罐,脚步放得极轻,又一次溜回了山里。
将瓦罐里的东西均匀地泼洒在草料堆上,他又刨来的黄泥,将整个土坑连带冒尖的草堆,严严实实地糊了一层。
一个土法高温发酵堆,就这么成了!
宋逾明心里清楚,用不了两天,里头的微生物就会开始疯狂做功。
堆芯的温度会飙到烫手,管它什么虫卵、病菌,全都得死绝!
而这些粗糙的草叶,将在高温高湿中迅速分解,变成庄稼最爱吃的“细粮”。
他拍掉手上的泥,看着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土包,胸中的一口浊气总算吐了出来。
他站起身,越过树梢,望向自家那块荒地的方向。
土地的“饭”是解决了,可……
一阵干热的风从田野那边吹来,卷起一阵尘土,刮得人脸颊生疼。
宋逾明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天上一丝云彩都无,毒辣的日头明晃晃地挂着,像是要把地里的最后一丝水汽都榨干。
刚升起的几分得意,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
肥有了,水呢?
那块荒地,离最近的河道足有二里地,挑水浇地?
别说他一个人,就是再来两个壮劳力,也得活活累死!
没水,再肥的地,也是白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