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逾明顾不上歇脚,任由那堆肥料自行发酵,扭头便一头扎进了那片荒地。
头顶的日头毒得能把人烤脱一层皮。
他微躬下身,从龟裂的地缝里抠出一块干硬的土疙瘩,掌心猛地一合拢。
“咯嘣!”
土疙瘩应声粉碎,化作一捧燥热的尘土,从指缝间簌簌滑落。
这地,早就渴得快冒烟了。
他那套新法堆肥的法子再神,也不过是喂饱土地的饭,让它变得松软肥沃。
可水,才是这片地的命!
没了命,再好的饭也是断头饭。
宋逾明心头那点刚鼓捣出肥料的欢快劲儿,被这把干土彻底捏碎,半点不剩。只剩下火烧火燎的焦躁。
必须找到水!
不是那种一担一担挑来的零散水,而是能灌满整片稻田,让秧苗舒坦扎根的汪洋大水!
宋逾明不再耽搁,抬脚便沿着田垄,朝着村里那条唯一的河道走去。
他的脚步不快,却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在用脚底板丈量着脚下的土地,眼睛则一寸寸地扫过从荒地到河岸之间的所有地貌。
等他彻底在河岸边站定,心里也彻底沉了下去。
这块地的地势比河岸要高出那么一截。
不多,也就半人来高,却是无法逾越的天堑。
这就意味着,就算老天开了眼,明儿个下了场大雨,那河水也绝无可能自己流过来!
挑水?
宋逾明脑子里闪过他和宋山、宋淳三人,一人挑着两个木桶,在田埂上挥汗如雨的景象。
他立刻摇了摇头,将这个愚蠢的念头甩出去。
那不是种地,是玩命。单是把地浇湿,就得把人累垮。更别说水稻在分蘖期对水的需求,简直就是个无底洞。
更何况,他爹可绝不会帮他的忙,宋山巴不得他这亩地颗粒无收,这样就能让他老老实实的滚回去伺候家里的良田。
靠人力挑水,等于宣判了那批种子的死刑。
必须得有工具。
一种能把水从低处,源源不断送到高处的工具。
宋逾明站在河边,浑浊的河水缓慢流淌,水面离岸边还有一截不小的落差。
他脑中,现代农田里的各种抽水泵、水管飞速闪过,又被他一一否决。
别说电,连个像样的铁匠铺都难找。
那还能有什么?
桔槔?
就是一根长木杆,一头绑石头,一头绑水桶,利用杠杆原理提水。
省力是省力,但效率太低,跟一桶一桶提水没本质区别,伺候不了水田。
那……水车?
宋逾明眼睛一亮。
对,水车!
他迅速在脑中构建出几种水车的模型。
筒车,也就是靠水流冲击转动,把水带到高处的那种。不行,这条河水流太缓,根本推不动。
那剩下的,就只有……
龙骨水车!
一种木质的、需要人力或畜力驱动的链式提水机械!
它的结构不算顶尖复杂,主体都是木头,只要尺寸掐得准,就能造出来。更关键的是,它提水的效率,是桔槔的几十上百倍!正好能解决这半人高的落差!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在宋逾明心里疯狂扎根。
行!
这法子绝对行!
宋逾明甚至已经开始在脑中绘制龙骨水车的简易图纸了。
一条长长的木槽,斜斜地架在河岸与田埂之间。
一串串等距的木质刮板,被链条串起,严丝合缝地卡在槽中。
一上一下两个齿轮,大的在岸上,小的在水里,只要有人踩动踏板,整个装置就会像一条苏醒的木龙,将河水一口口“吞”上来,再“吐”进干渴的田地!
所有的焦虑和不安,在这一刻,都被一个清晰可行的计划所取代。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回走,脚下带风,与来时的沉重判若两人。
水源的问题,有解了!
现在,他需要材料。
最关键的,是木头。
宋逾明径直冲向自家院子角落的柴房。
柴房边上,码着一堆长短粗细不一的木料。最打眼的,是那几根垫高了的松木原木,又长又直,一看就是留着派大用场的宝贝。
他一眼就相中了。
龙骨水车的主体水槽,非它们莫属!
宋逾明刚准备伸手去拿,一声雷般的呵斥从背后炸响:“你又捣鼓什么幺蛾子!”
他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回头就见他爹扛着锄头,黑着一张脸站在院门口,眉头拧成个疙瘩。
他手指蜷缩了一下,继而嘿嘿一笑:“爹,你回来了。”
“我再不回来,这家都要被你拆了吧!”宋山把锄头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一天到晚不着家,也不下地,现在倒好,打起这几根木头的主意了?说,你想干啥!”
这几根松木,可是他费了老大劲才从山里弄回来的,金贵着呢,准备等秋后修缮漏雨的屋顶用。
“爹,我要用这木头做个东西,给地里浇水。”宋逾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
“浇水?”宋山活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从头到脚地把他扫了一遍,“用木头浇水?怎么,你是打算把木头烧成灰,撒地里求龙王爷下雨?”
跟在后面的宋淳也放下农具,一脸不解地看着他这个弟弟:“三弟,这木头是留着修房顶的。你要浇水,咱家不是有水桶吗?”
“水桶太慢了!”宋逾明有些急了,“那块荒地离河边那么远,地势又高,靠水桶挑,挑到明年也种不上稻子!”
“那也比你在这儿异想天开强!”宋山往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像座山一样挡在木料前,“我告诉你,宋老三,别碰这堆木头!有那份闲心,就老老实实去挑水!别整天想那些偷奸耍滑的歪门邪道!”
偷奸耍滑?
歪门邪道?
饶是向来脾气好的宋逾明此时也觉得一股火气直冲脑门。
他是在想办法解决根本问题!这怎么就成了偷懒了?
“爹!这不是歪门邪道!这是一个能把水从河里弄到地里的工具!”他指着那几根木头,声音也高了起来,“只要做出来,一个人顶十个人用!不,顶二十个人都不止!”
“你还敢犟嘴!”宋山被他这副样子气得不轻,点着他的鼻子骂,“我看你是懒疯魔了!脑子里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还一个人顶二十个,你怎么不说你能上天呢?”
“我……”宋逾明一口气堵在胸口。
他没法解释。
他怎么跟一个连杠杆原理都未必懂的古代农民,去解释龙骨水车的传动结构?
说出来,只会被当成疯子。
“爹,您就信我这一回!”宋逾明硬生生压下火气,换了个法子,“您看,之前就被您宣判了死刑的种子现在也都发出了稻芽,这就说明我的法子是有用的!”
“您就信我一次!我跟你保证,不出三天,就让河里的水流进田里!”
“我信你?”宋山冷笑一声,他指了指天上的日头,“我信它明天打西边出来,也不信你这张破嘴!少废话,你要是实在闲得发慌,就去帮你娘把衣服洗了!”
说完,宋山干脆一屁股坐上了那堆松木,摆明了谁也别想动。
宋逾明看着他爹那副油盐不进的德行,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再说下去,也是白费口舌。
他爹的固执,是刻在骨子里的。
宋逾明不再开口,扭头就走。
“你去哪!”宋山在后面吼。
宋逾明头也不回,只丢下一句话:“你别管,我自己想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