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越过东山头,宋逾明结束了晨练,身上带着一层薄汗,脚步轻快地朝着自家田地走去。
人还没到跟前,就瞅见宋淳光着膀子,黝黑的脊背在晨光里油亮,正弓着腰,吭哧吭哧地跟地里的杂草较劲。
那动作,一把草薅半天,进度慢得让人牙酸。
宋逾明几步窜过去,一屁股墩在田埂上,顺手薅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角,模样吊儿郎当。
“哥,你这速度,等到天黑也弄不完这几分地吧?”
宋淳这才费力地首起腰,用胳膊抹了把脸上的汗,憨厚一笑:“拔不干净不行,草要抢肥、抢水,禾苗长不壮。”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也不能这么死干啊。”宋逾明伸脚踢了踢田边的泥块,“就没点别的招?省力气的那种。”
宋淳叹了口气,摇摇头:“哪有那好招。祖祖辈辈都这么过来的,真有省力的法子,还能轮得到咱们在这儿撅着屁股?”
宋逾明撇了撇嘴,差点把嘴里的草根嚼烂了,用药啊,就算是现代的除草剂在这搞不出来,总会有简易法子去灭草。
只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死死掐灭,这话要是敢说出口,宋淳这老实人非得以为他疯了,要下毒把庄稼全给弄死。
他换了个方向,手指戳向另一处田垄:“哥,你看那儿。”
宋淳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三株禾苗病恹恹地挤成一团,叶片蜡黄,细得跟根针似的,跟旁边那棵独苗的壮实劲儿一比,简首没法看。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下种的时候手抖了,没撒匀,这能有啥法子。”
宋逾明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换上一副懒洋洋的腔调:“哥,这多出来的两棵,跟那些杂草有什么区别?不都是抢食吃的?”
“拔了。”
宋淳猛地一愣,手里的杂草都掉回了田里,他瞪着自家弟弟,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疯了!那可是禾苗!是粮食!”
他头摇得飞快:“三棵苗,秋后收的粮食怎么也比一棵多,拔了不是糟蹋东西吗!”
“那可不一定。”宋逾明二郎腿,“三张嘴抢一碗饭,谁都吃不饱,最后都长成面黄肌瘦的软脚虾。”
“你把那两棵弱的拔了,就留最壮的那一根,让它把养分吃个饱。我跟你打赌,秋后这一棵上结的穗子,绝对比那三棵蔫了吧唧的加起来还重!”
宋淳被这一套歪理邪说砸得晕头转向,他只知道多一棵就多一分收成,哪里听过亲手拔掉自家禾苗的道理。
他正要反驳,身后一个闷雷般的声音炸响。
“你懂个屁!”
“梆!”
一根烟杆不偏不倚,精准地敲在宋逾明的脑门上。
力道不重,但声音清脆。
宋山黑着一张脸,手里捏着那根磨得锃亮的烟杆,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子压抑的火气。
“田都没下过几天,就在这儿胡咧咧!懒骨头还给你懒出道理来了?”
宋逾明捂着头,也来了火气:“我怎么就胡咧咧了?爹,你自己不会看吗?地里到处都是这种挤成一堆的秧苗,叶子都黄了!它们长不好,这不是明摆着的事!”
“明摆着?”宋山往前一步,手里的烟杆再次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宋逾明,“我告诉你什么叫明摆着!祖祖辈辈都是这么种田的!一棵苗,秋后就是一把粮!拔了?你拔的不是苗,是咱家六口人的命!”
宋淳赶紧上前拉住宋山:“爹,您消消气,弟他不懂事……”
“他就是欠收拾!”宋山一把甩开宋淳,“我还当为了你姐那事,你这浑小子开了点窍,怎么转头就犯浑!这种断子绝孙的种田法子,你是从哪个山野精怪那儿听来的?”
宋逾明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脖子一梗:“我说的就是道理!不信咱们就试试!”
“试?拿什么试?拿全家人的口粮给你试?”宋山气得胡子都在抖,“要是秋后颗粒无收,你小子去喝西北风?还是让全家人跟着你一块儿饿死?”
宋淳也急了,对着宋逾明连连摆手:“弟,可不敢这么干!这地里的收成是咱家一年的嚼谷,万万动不得!咱家经不起折腾了。”
宋逾明看着父亲和大哥那副如临大敌,看疯子一般的神情,心里头一阵无力。
跟他们讲什么“优化营养空间”、“提升单株产量”,简首就是对牛弹琴。
在他们的认知里,土地和收成,就是最简单的加减法,一棵苗等于一份粮。
想撬动他们脑子里根深蒂固的老旧观念,光靠耍嘴皮子,根本没用。
必须让他们亲眼看见!
他心念急转,脸上那股子不服气的劲头瞬间变成了委屈和恼怒。
“好!好啊!”他嚷嚷起来,声音都带了些尖利,“你们就是瞧不起我!嫌我懒,嫌我出馊主意!从小到大,你们就只信大哥,大哥放个屁都是香的,我说的再有道理也是错的!”
宋山被他这副撒泼打滚的无赖样子气得喉咙哽住,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呼哧呼哧”地猛抽旱烟,吐出的烟雾又浓又呛。
宋逾明看火候差不多了,话锋猛地一转。
“行!这西亩好田,你们当宝贝疙瘩,我一根指头都不碰!”他伸手指着远处那片荒芜的山坡地,“那儿不是还有五亩荒地吗?石头多,土也薄,你们也撂着不管,任它长草!”
“给我一亩!”
他伸出一根手指,狠狠地戳着空气。
“就一亩荒地!我也不要家里的好种子,我自己想办法!你们该怎么种还怎么种,我自个儿折腾我的!”
“等到秋收,要是我那一亩荒地的收成,比不上你们这好田里任何一亩的产量,我宋逾明……”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往后就给大哥当牛做马,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再也不多说一句废话!”
宋淳张着嘴,彻底傻了。让他那好吃懒做的大弟去开荒,那不是要他的命吗?可他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宋山停下抽烟的动作,将烟锅在鞋底上“梆梆”磕了两下,倒出烟灰。
他抬起头,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宋逾明,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儿子。
那几亩荒地,确实是鸡肋,种不出多少东西,家里也实在抽不出人手去伺候。让他去折腾,倒也亏不了什么。
或许,真让他去碰个头破血流,吃够了苦头,这身懒骨头才能被敲打过来。
半晌,宋山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哼,一亩荒地,我倒要看看,你能折腾出什么金疙瘩来!”
“家里的粮种,一粒都不许你动!家里的农具,用完了马上给老子还回来,不许耽误下地!”
“别到时候颗粒无收,哭着鼻子回来要饭吃!”
说完,他不再看宋逾明一眼,扛起锄头,转身走向另一块田。
宋逾明站在原地,朝着他爹的背影“哼”了一声,扯着嗓子喊:“您就等着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