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禾苍白着脸,轻轻倚在杨清兰怀里,声音还有些虚弱,却也透着一股子狠劲儿:“大弟,只要不被那陈老匹夫糟蹋,别说装几天,就是装一辈子……”
杨清兰拍着女儿的背,眼圈又红了:“傻话!娘怎么舍得你受这份罪!”
她转向宋逾明,声音依旧发紧:“明儿,那王媒婆吃了这么大个亏,陈家那边,真能信?”
宋逾明神色不变,语气笃定:“娘,不管他们信不信,咱们都得把这戏给他们做足了。”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杨清兰:“娘,我跟您说个事。咱去医馆那会儿,街角那几个鬼头鬼脑的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八成就是陈家派来的眼线!我估摸着,姐病重的消息,这会儿早递到那老东西耳朵里了。”
“我猜啊,往后几天,咱们家门口,怕是热闹了。”
宋逾明所料不差。
接下来的几日,宋家那破旧的院门外头,总有那么几道鬼祟的身影晃荡。
那些人瞧着面生得很,绝非本村村民,他们一会儿装作是过路的,一会儿又在远处的田埂上猫着腰停留片刻,贼溜溜地朝院里扫上几眼,便又匆匆移开。
宋家人个个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戏,非得接着往下唱不可。
杨清兰每日雷打不动地熬药,那股子能把人苦出胆汁的药味儿,把整个院子都熏透了,连左邻右舍都得捏着鼻子吃饭,却也只能干瞪眼,屁都不敢放一个。
宋玉禾则十天有八九天都歪在床上,偶尔被搀扶着在院子里或者门口挪动几步,时不时再表演一下癫病发作的迹象,让左邻右舍心惊胆战。
小宋安被嘱咐过,不能在外面乱说姐姐的事情,只是每日看着姐姐发病,他也蔫了不少,不像往日那般活泼。
宋山和宋淳照旧天天下地,侍弄那些刚长到半人高的庄稼,只是眉宇间的愁苦更深了些,任谁问起,都是一声长叹,摇头说“不大好”。
又是一个清晨。
宋逾明起身,习惯性地往院墙外扫了一眼。
那几个鬼祟的影子,己经足足五日没有再出现。
看来,陈家那边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
宋玉禾喝下最后一碗安神汤药,这接连几天的装病,确实把她折腾得够呛。
如今风波暂歇,她那张蜡黄的小脸,精神总算好了些。
宋逾明递过一块干净的布巾:“姐,今儿感觉如何?”
宋玉禾接过擦了擦嘴角,舒出一口气:“好多了,就是这身子骨,躺得都快散架了。”
她展颜一笑,那笑容里是卸下千斤重担的轻松:“明儿,这次,真是多亏了你。”
杨清兰端着空药碗进来,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却仍旧七上八下:“那陈家……当真不会再来寻麻烦了?”
宋逾明接过话头:“娘,您想,陈老匹夫要的是个能生养、能给他长脸的姨太太,可不是个三天两头犯癫痫、吃药比吃饭还多的药罐子。这事儿,十有八九是到此为止了。”
“不过,咱们往后行事,还是得处处留心,不能大意。”
宋家终于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但宋逾明却没打算就此松懈。
翌日,天刚蒙蒙亮,宋逾明便在院中拉开了架势。
“呼!”
“哈!”
一套简单的拳法被他使得虎虎生风。
这是他前世跟村里一位退伍老兵学来的,强身健体,效果显著。
如今这身体底子虽弱,却正值拔高长个儿的时候,练起来更是事半功倍。
杨清兰正往鸡食盆里撒着谷糠,瞧见院里宋逾明的架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嘿!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这大懒虫,居然起这么大早练上功了?”
宋玉禾刚端着早饭从灶房出来,也探头瞅着自家大弟这新奇的举动,一头雾水。
宋逾明收了势,额角渗着薄汗,咧嘴一笑:“娘!往后,儿子我天天都练!不但要自己练,还要把身体练得棒棒的,将来好保护我姐!”
他转向灶房门口的宋玉禾,招了招手:“姐,你也来!也跟着我练练,往后遇上事儿,多少也能有点自保的力气。”
又冲着刚睡眼惺忪揉着眼睛跑出来的小宋安招手:“小安也过来,跟着二哥哥学,保管你长得又高又壮实!”
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这可是我从镇上高人那儿学来的强身健体的好把式,男女老少都能练,没坏处!”
宋玉禾有些脸热:“我……我一个姑娘家,像什么样子……”
“嗨!强身健体,还分什么男女?”宋逾明不由分说,“就当是活动筋骨,出出汗,对身子只有好处没坏处!”
小宋安则是一脸新奇,颠颠儿地跑到宋逾明身边,有样学样地比划起来,那滑稽的模样,逗得宋玉禾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于是,宋家小院每日清晨,便多了三人一板一眼练拳的身影。
宋逾明一招一式都记得分明,拆解开来,耐心教导。
宋玉禾起初还有些拘谨,但几日下来,也觉得浑身舒坦,手脚都轻便了不少。
小宋安更是将这当成了顶有趣的游戏,每日天不亮就自己爬起来,比谁都积极。
杨清兰看着院子里的儿女们,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感慨。
自家这二小子,自打经历了那场风波,就像是突然开了窍,懂事得让她这个当娘的都觉得有些陌生,可着实让人有着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稳。
晨练之外,宋逾明这几日也没闲着,把家里那点底细摸了个门儿清。
灶房里,杨清兰纳着鞋底,宋山闷头编着个破箩筐,发出“沙沙”的轻响。
“爹,娘,”宋逾明一屁股坐在矮凳上,开门见山,“咱家现在,能有多少活钱使唤?”
杨清兰纳鞋底的针猛地一停,长长叹了口气:“活钱?哪儿还有啥活钱哟!这两年老天爷就没睁过眼,地里刨不出几个子儿,交了皇粮国税,再留下嚼谷,能换钱的粮食,那是掰着指头都数得过来。”
她瞥了眼宋山,又续道:“再说,你哥,还有你姐,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哪样不要钱?唉……”
话没说完,那股子愁绪却己经把灶房都给填满了。
宋逾明挪了挪屁股,凑近了些,带着点赖皮的强调:“娘,您就跟我透个底儿嘛,大概有多少?”
杨清兰斜了他一眼,针尖在鞋底上比划着,语气里满是防备:“你小子打听这个干啥?我可告诉你,这点钱是咱家救命的根,可经不起你瞎折腾!”
“瞧您说的,娘!”宋逾明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白牙,“我哪能糟蹋钱啊,这不是刚应付了陈老员外那档子事儿,我寻思着家里情况,心里也好有个数,免得再被人拿捏不是?”
杨清兰被他磨得没法子,也觉得儿子这话有几分道理,这才不情不愿地吐口:“紧巴巴的算,也就……五两上下吧。”
五两!
宋逾明心头一沉。
六口人,五两银子,这日子过得可真是勒紧了裤腰带。难怪当初宋山对着陈老员外那五十两聘礼会动摇。
宋逾明心下叹了口气,老气横秋的背着手挪出了灶房。
他起身在家里转悠,说是家,其实也就是西间茅草屋。
爹娘一间,里头隔开当堂屋吃饭;姐姐宋玉禾单独一间;他和他哥宋淳、小弟宋安三个半大小子挤一间大的;剩下就是那窄小的灶房。
至于厨房里的那点子家当,米缸里的糙米只剩薄薄一层底,面瓮也空了大半,油罐子更是能刮出声响。
院子里倒是养着三只老母鸡和一只雄赳赳的公鸡,隔三差五能下个蛋,都宝贝似的攒着。
旁边一小片菜地,种着些青菜萝卜,可这点东西,哪够一家六张嘴吃的?
想吃顿好的,还得指望进山里碰运气。
至于家里的田地,宋逾明也去看过了。
按朝廷规矩,男丁十二岁就能分田,一人三亩。宋家除了小宋安年纪不够,宋山、宋淳,连带他宋逾明自己,名下都有地,拢共九亩。
九亩地听着不少,可真正能指望的,也就那西亩靠近水源的肥田,侍弄得还算精细,是家里进项的源头。
剩下的五亩,不是在山坡上,石头多土层薄,就是因为家里实在腾不出人手,半撂荒着,一人高的野草疯长。
宋逾明站在田埂上,看着那大片大片荒芜的土地,心疼的难以言表,这简首是暴殄天物!
一股子劲儿在他心里蠢蠢欲动。
改良土壤、合理密植、间作套种、水肥管理……这些在他上辈子农学院里学烂了的玩意儿,搁在这儿,那就是点石成金的宝贝!
只要稍加运作,家里的光景就能大不一样。
可……他偷偷觑了眼蹲在田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愁眉不展的宋山,还有在地里侍弄庄稼地宋淳。
他现在在这家人眼里,还是那个好吃懒做的宋老三。
这次为了姐姐的事,他算是“开窍”了一回,要是再突然蹦出些惊世骇俗的种田法子,非得把这家人吓着不可,指不定还以为他中了邪。
这事儿,急不得。
得找个由头,一个能让他这“懒汉”名正言顺去折腾那些田地的由头。
只是,从这良田入手怕是不行了,只能先找个借口侍把荒田弄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