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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晞颜的反常，终究没能逃过顾砚白的眼睛。尽管两人处于冷战，尽管他大部分时间也在刻意回避，但同在一个屋檐下，某些变化是无法彻底隐藏的。
他注意到她日益苍白的脸色和眼下浓重的青黑。
注意到她频繁出入洗手间和压抑的干呕声（公寓的隔音并没有那么好）。
注意到她面对食物时，那种明显的、强忍着的反胃感。
注意到她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深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感。
起初，他以为她只是情绪低落和压力过大导致的生理反应。但随着时间推移，这些症状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愈演愈烈。尤其是那次他提前结束手术回家，正好撞见她从洗手间出来，脸色白得像纸，额发被冷汗濡湿贴在额角，眼神涣散，脚步虚浮，差点撞在门框上。
那一刻，顾砚白的心猛地揪紧！所有的冷战、隔阂、愤怒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她是生病了？很严重的病？
作为医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他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和距离。他必须弄清楚她到底怎么了！
“晞颜！”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凉，“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苏晞颜被他突然的触碰和声音惊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因为虚弱而力不从心。她抬起眼，撞进他写满急切和担忧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丝毫的猜疑，只有纯粹的、属于医生的紧张和属于爱人的心疼。
这久违的关切目光，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苏晞颜苦苦筑起的心防。连日来的恐惧、委屈、身体的痛苦和怀孕带来的巨大压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伪装和坚强。
“我……”她刚吐出一个字，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再次翻涌上来，她猛地推开顾砚白，冲回洗手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呕吐起来，首到吐得只剩酸水，浑身脱力。
顾砚白紧随其后，看着她痛苦蜷缩的背影，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干呕声，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痛得无法呼吸。他蹲下身，用手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心疼：“别怕，我在。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这种情况多久了？还有没有其他症状？”
苏晞颜吐得眼前发黑，虚脱地靠在冰凉的瓷砖墙上，大口喘着气。顾砚白的问题像一把把刀子，逼着她面对那个她拼命想要逃避的现实。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紧张，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告诉他！告诉他你怀孕了！看看他的反应！
这个念头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烧毁了她的理智。被隐瞒的巨大压力、身体的痛苦和对未来的恐惧，在这一刻化作了尖锐的武器。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顾砚白，声音因为呕吐而嘶哑，却充满了控诉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嘲讽：
“怎么回事？顾医生，你不是医术高明吗？你看不出来吗？”她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眼神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疯狂，“我怀孕了！你的孩子！就在我们冷战前，就在你一次次和秦思妤‘界限不清’的时候！惊喜吗？！”
“怀孕？！”顾砚白如遭雷击！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深邃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这个消息来得如此突然，如此不合时宜，像一颗炸弹在他混乱的思绪中轰然炸开！
短暂的震惊过后，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席卷了他！他的孩子！他和晞颜的孩子！这个认知让他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触摸她的小腹，想要拥抱她，想要分享这份失而复得的、巨大的喜悦！
然而，苏晞颜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将他所有的喜悦和激动瞬间浇灭！
“怎么？很意外？”苏晞颜看着他脸上瞬间变幻的表情，从震惊到狂喜，再到凝固，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眼中充满了不信任和尖锐的指责，“顾砚白，你现在是不是在想，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毕竟，在你忙着和秦思妤‘会诊’、忙着‘界限不清’的时候，林墨宸可是对我‘关心’得很呢！”
她的指控，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砸在顾砚白刚刚升腾起喜悦的心上！他伸出的手猛地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晞颜，看着她眼中那赤裸裸的怀疑和憎恶，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碎！
“苏晞颜！”顾砚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彻底侮辱的愤怒和巨大的痛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你……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竟然……怀疑我怀疑这个孩子？！”
他高大的身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心痛而微微颤抖，深邃的眼眸里布满了红血丝，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被挚爱之人如此恶意揣测的屈辱，对孩子血脉被质疑的愤怒，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不被信任的绝望！
“我顾砚白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一个龌龊不堪的人吗？！”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是！我们之前有问题！有争吵！是我没做好！让你失望！让你痛苦！我认！我该死！可这个孩子……这是我们的孩子！你怎么能用林墨宸那个混蛋来侮辱他！侮辱我！侮辱你自己？！”
他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苏晞颜心上。她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多恶毒，多伤人。可是，巨大的恐惧和长久以来积压的不信任，让她像一只受伤的刺猬，本能地用最尖锐的刺去攻击靠近的人，哪怕那个人是孩子的父亲。
“侮辱？”苏晞颜泪流满面，声音却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尖锐，“顾砚白！是你先侮辱了我们之间的信任！是你一次次模糊界限！是你一次次让我失望！是你让我觉得，在你心里，我永远排在那些‘更重要’的事情后面！包括现在！你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我有多害怕多痛苦，而是愤怒我怀疑你？！你有什么资格愤怒？！”
她的话，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在顾砚白最痛的地方。他看着她泪流满面、充满指责的脸，听着她字字泣血的控诉，所有的解释、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委屈，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了无边的苦涩和窒息般的绝望。
他颓然地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巨大的疲惫感和深入骨髓的心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们之间的裂痕，己经深得无法跨越。信任的基石彻底崩塌，连带着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都蒙上了阴影。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死灰般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悲怆的平静。他看着苏晞颜，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晞颜……我明白了。原来在你心里，我早己……罪不可赦。”
他顿了顿，艰难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带着血：
“这个孩子……如果你不想要，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如果你想要留下，我……会尽到父亲的责任。至于我们……”
他深深地看着她，那眼神复杂得如同风暴席卷后的废墟，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楚和一种被彻底击垮的无力：
“也许……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不合适。”
“我们也许真的不合适。”
这句话，从顾砚白的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绝望和疲惫，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苏晞颜早己伤痕累累的心上，又狠狠锯了一下。她看着他那双失去所有光芒、只剩下死寂的眼睛，看着他脸上那被彻底击垮的灰败，巨大的悔恨和痛苦瞬间将她吞噬！
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她怎么能用那样恶毒的话去伤害他？！去质疑他们孩子的血脉？！她明明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她明明……还爱着他！
“砚白……我……”她想解释，想挽回，想扑进他怀里痛哭，告诉他自己只是太害怕了……
可是，顾砚白没有再给她机会。他深深地、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决绝地转过身，拖着沉重如同灌了铅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出了公寓。
门被轻轻关上。隔绝的，仿佛是两个世界。
苏晞颜颓然地滑坐在地板上，冰冷的地面刺激着她的肌肤。她双手死死捂住脸，压抑的、痛苦的呜咽声从指缝中溢出。这一次，是她亲手将他推得更远，用最残忍的方式，在他们本就摇摇欲坠的关系上，给予了最后的、沉重的一击。那个意外到来的孩子，没有成为修复关系的纽带，反而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绝望的阴云，彻底笼罩了泰晤士河畔的这间公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