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白一夜未归。
苏晞颜蜷缩在冰冷的客房地板上,哭到筋疲力竭,最后昏昏沉沉地睡去。醒来时,窗外依旧是伦敦灰蒙蒙的天空,公寓里死寂一片。她看着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小腹深处传来的一丝若有似无的、陌生的牵扯感,提醒着她体内那个正在悄然生长的生命。
昨夜的争吵,顾砚白最后那句“我们也许真的不合适”和他离开时死寂绝望的眼神,如同电影回放般在脑中反复闪现。巨大的悔恨和痛苦啃噬着她的心。她知道自己失控了,说了无法挽回的恶毒话语,彻底伤透了他的心。可是,裂痕己经深如沟壑,信任的碎片散落一地,如何拾起?
她抚上依旧平坦的小腹。这个孩子……该怎么办?留下?在一个父母关系破裂、充满猜忌和痛苦的环境中成长?还是……放弃?这个念头让她心脏一阵剧痛,下意识地护住了小腹。
混乱的思绪中,一个念头逐渐清晰——她需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充满了痛苦回忆和冰冷窒息的地方。离开顾砚白。她需要空间,需要冷静,需要认真地思考未来,包括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
恰在此时,手机震动起来。是国内一家顶尖投行HR发来的邮件。她之前投递的简历通过了初筛,邀请她下周回国参加终面。邮件中强调,该职位竞争激烈,需要候选人尽快到岗进行深度沟通和背景调查。
这封邮件,像一道微弱的亮光,穿透了她心中厚重的阴霾。回国。离开伦敦。离开顾砚白。同时,也是一个绝佳的工作机会,一个可以让她在经济上独立、为未来(无论是否包括这个孩子)打下基础的机会。
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她回复了邮件,确认了回国参加终面的时间。然后,她开始冷静地处理后续事宜:订机票,整理行李,联系导师处理毕业后的档案转移,向LSE申请了相关的毕业证明文件……
她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高效而麻木地处理着一切。身体的疲惫和孕早期的反应(嗜睡、恶心)依旧困扰着她,但她强迫自己忽略。只有在夜深人静,抚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时,眼中才会流露出难以言喻的迷茫和挣扎。
顾砚白是在苏晞颜收拾行李的第三天晚上回来的。他看起来更加清瘦冷峻,眼下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他看到客厅里摆放的行李箱,脚步顿了一下,深邃的眼眸中瞬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苏晞颜正从房间里抱出一摞书,看到他,身体也僵住了。空气瞬间凝固。
短暂的沉默后,顾砚白率先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没有任何情绪起伏:“要走了?”
“嗯。”苏晞颜低下头,将书放进箱子,声音同样平静无波,“国内有个工作机会,需要回去面试。也……想回去看看。”她没有提怀孕的事,也没有提归期。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什么时候的飞机?”顾砚白问,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和眼下淡淡的阴影上,心中某个角落微微刺痛。他知道她的身体肯定不舒服,但他己不敢,也不能再轻易靠近和关心。
“后天下午。”苏晞颜回答。
顾砚白沉默了片刻。后天……他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国际神经外科学术峰会,在瑞士苏黎世举行。他是大会的特邀发言嘉宾之一,要展示他和King's团队在脑肿瘤精准诊疗领域的最新突破性成果。这个会议筹备了数月,关系到整个团队的学术声誉和后续的国际合作机会。他无法缺席。
“我……”他艰难地开口,想解释他无法送她,甚至无法同她一起回去。
“我知道你忙。”苏晞颜却先一步打断了他,抬起头,看向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不用送。我自己可以。”她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期待,只有一种早己料到的疏离。
顾砚白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他看着苏晞颜眼中那片冰冷的平静,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明白了,在她心里,他的“忙碌”和“缺席”,早己是根深蒂固的标签。任何解释,在她看来都是苍白的借口。
他颓然地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痛苦。最终,他只低低地说了一句:“……路上小心。到了……报个平安。”
“嗯。”苏晞颜应了一声,便不再看他,继续低头整理行李。动作利落,没有丝毫留恋。
顾砚白站在原地,看着她忙碌而疏离的背影,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再次将他吞噬。他想上前,想抱住她,想告诉她他有多后悔,有多想挽回,想告诉她关于孩子的一切……可是,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由猜忌、伤害和“不合适”筑起的高墙,让他无法迈出那一步。
他最终只是默默转身,走进了书房,关上了门。仿佛关上了最后一丝与外界(与她)的联系。
出发那天,伦敦难得放晴。阳光透过云层,洒下稀薄的光线。苏晞颜拖着行李箱,站在公寓门口,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她太多复杂情感的地方——温暖的拥抱,炽热的亲吻,激烈的争吵,冰冷的绝望,还有……那个悄然萌芽的小生命。
顾砚白书房的门紧闭着。他没有出来送行。
苏晞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酸涩和莫名的失落,决绝地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所有的过往。
楼下,预约的出租车己经在等候。她坐进车里,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飞速倒退。阳光透过车窗,落在她抚着小腹的手上,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她闭上眼睛,心中一片荒芜的平静。
与此同时,公寓书房内。顾砚白站在窗前,高大的身影在阳光下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影子。他看着楼下那辆载着苏晞颜的出租车汇入车流,最终消失在街角。他紧握着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深邃的眼眸中,是浓得化不开的痛苦、自责和一种深沉的、无力回天的绝望。
他终究,还是没能留住她。带着巨大的误会、无法愈合的隔阂和一个他刚刚得知却无法陪伴的、关于新生命的秘密,她离开了。
瑞士峰会的日程表静静地躺在书桌上。一场关乎事业的硬仗在等着他。而一场关乎爱情和生命的风暴,也在悄然酝酿。他们带着满身的伤痕和未解的结,暂时走向了各自未知的方向。未来,如同伦敦的天空,阴晴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