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万米高空,跨越八个时区,当飞机轮胎重重地落在滨城国际机场湿漉漉的跑道上时,苏晞颜只觉得一阵恍惚。舷窗外是熟悉的、带着海腥味的空气和熟悉的钢铁丛林轮廓。离开了半年多,这座城市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却又仿佛处处透着一种物是人非的陌生感。
她回来了。带着一身疲惫,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和一个在她腹中悄然生长、却带来无尽迷茫和恐惧的小生命。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对孕早期的她而言是一场折磨。经济舱狭窄的座位加剧了腰背的酸痛,飞机餐的味道让她几次冲进狭小的洗手间干呕。身体的不适如同无形的枷锁,时刻提醒着她此刻的脆弱和无助。更折磨人的是精神上的重压——对顾砚白那深入骨髓的失望和痛楚,对腹中孩子去留的挣扎,以及对未来一片混沌的恐惧。她靠在冰冷的舷窗上,望着下方越来越近的故土灯火,心中没有归家的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的疲惫和茫然。
取行李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不得不扶着冰冷的行李推车,闭眼深呼吸,才勉强稳住身体。就在这时,一个熟悉而令她极度厌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晞颜!”
苏晞颜猛地睁开眼,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林墨宸穿着一身昂贵的休闲装,脸上带着刻意修饰过的、混合着惊喜和“深情”的笑容,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他无视了她眼中的冰冷和抗拒,极其自然地伸手就要接过她手中的推车。
“累坏了吧?航班晚点了快一个小时,我一首在这等着。”他的语气熟稔而亲昵,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那些不堪的过往,“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车就在外面,我送你回去。”
“不用。”苏晞颜如同被烫到般猛地后退一步,声音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排斥,“我自己能走。”她推着推车,绕过他,径首向出口走去。
林墨宸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但迅速被更深的“执着”覆盖。他快步跟上,保持着一步的距离,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种“浪子回头”的诚恳和痛悔:
“晞颜,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以前都是我混蛋,是我瞎了眼!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但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吗?就让我送你,看着你安全到家,不然我不放心。”
他的话语充满了自我感动的悲情,配合着那张英俊却难掩憔悴的脸(为了营造效果,他确实几天没睡好),在人来人往的机场,竟也引得几个路人侧目。
苏晞颜只觉得一阵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咙。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加快了脚步。她不想在公众场合和他拉扯,更不想引起不必要的关注。林墨宸像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紧紧跟随着,一路“体贴”地帮她隔开人流,嘴里还在不停地诉说着他的“悔悟”和对她“近况”的“关心”。
“听说你在伦敦博士毕业了?真了不起!我就知道你是最棒的!”
“工作找得怎么样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林氏虽然……现在有点困难,但人脉还在。”
“你看起来瘦了好多,是不是在那边太辛苦了?回来就好,滨城养人……”
他的絮絮叨叨如同魔音灌耳,让苏晞颜本就烦躁的心绪更加混乱。身体的极度不适(孕反在长途飞行后更加剧烈)和心理上巨大的疲惫感,让她此刻的防御力降到了最低点。她只想快点摆脱他,找个地方安静地待着。
好不容易走到停车场,林墨宸的司机早己等候在一辆崭新的宾利添越旁。林墨宸抢先一步拉开后座车门,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看着她:“晞颜,上车吧。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不可能让你自己打车。”
苏晞颜看着那豪华却如同囚笼般的车厢,再看看林墨宸眼中那志在必得的光芒,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她。身体的疲惫和翻涌的恶心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确实不适合独自面对混乱的交通。最终,在生理的极度不适和心理的极度抗拒撕扯下,她选择了沉默,疲惫地坐进了车里。
林墨宸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迅速坐进她身边,关上车门。
车厢内,弥漫着昂贵的皮革香水和林墨宸身上那股熟悉的、带着侵略性的古龙水味道。苏晞颜将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闭着眼睛,努力平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对林墨宸试图找话题的搭讪充耳不闻。
林墨宸倒也不急。他看着苏晞颜苍白脆弱的侧脸,眼中充满了志在必得的占有欲。他知道她现在是最脆弱的时候——身心俱疲,感情受挫(他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到苏晞颜和顾砚白在伦敦闹翻了),还面临着回国找工作的压力。这正是他趁虚而入、重新占据她内心的最佳时机!
他开始了他的“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深情表演。
他没有立刻送苏晞颜回她自己的小公寓(那是她离开林家后自己购置的),而是自作主张地让司机开到了一家滨城顶级的、以私密性和服务著称的五星级酒店。
“你那小公寓半年没住人了,肯定积满了灰,需要彻底打扫通风才能住人。你先在这里休息几天,我让人去把你的公寓收拾好,再添置些新东西。”林墨宸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体贴”,替她打开了总统套房的门。
奢华宽敞的套房,全景落地窗外是璀璨的滨江夜景。柔软的地毯,昂贵的家具,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香薰。巨大的圆形浴缸旁甚至摆放着新鲜的玫瑰花瓣。这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
苏晞颜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讽刺无比。她需要的是安静,是空间,而不是这种带着强烈目的性的、令人窒息的“关怀”。但她实在太累了,累得连争吵的力气都没有。她只想躺下。
“谢谢。费用我自己付。”她声音沙哑,只想尽快打发他走。
“跟我还分什么你我?”林墨宸笑了笑,仿佛没听出她的疏离,“你先休息,我让人送点清淡的餐食上来。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我就在隔壁房间。”他指了指套房相连的另一扇门。
苏晞颜的心猛地一沉!他居然……也住在这里?!
她刚想拒绝,一阵强烈的恶心感再次袭来,她捂着嘴冲进了套房自带的豪华洗手间。
林墨宸站在外面,听着里面压抑的呕吐声,眉头微蹙,但眼中却闪过一丝了然和……算计。他立刻拨通了电话:“李秘书,联系仁和医院的陈主任,预约明天上午的VIP体检。另外,让家里的营养师拟一份适合……嗯,适合体虚、脾胃不适的滋补食谱,立刻送到酒店来。”
接下来的日子,林墨宸的“关怀”如同密不透风的网,将苏晞颜紧紧包裹。
他包下了酒店顶层的行政酒廊作为苏晞颜的“专属餐厅”,聘请了擅长粤菜和药膳的顶级厨师,每天变着花样烹制适合孕早期、清淡开胃又营养的餐点。每一道菜都精致无比,却让苏晞颜食不知味。
他请来了滨城最有名的老中医,隔天就来为苏晞颜把脉问诊,开出一堆安胎养气、调理脾胃的昂贵中药。苦涩的药汁弥漫在房间里,时刻提醒着她腹中那个无法逃避的存在。
他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酒店(当然,他住在隔壁)。苏晞颜看书,他就“安静”地坐在一旁处理文件;苏晞颜望向窗外发呆,他就“适时”地递上一杯温热的燕窝或参茶;苏晞颜稍有不适,他立刻紧张地嘘寒问暖,叫医生。
他甚至“体贴”地帮她处理了回国后的所有杂事——联系搬家公司彻底打扫布置她的公寓(按照他的“品味”添置了许多昂贵却不实用的东西),联系她投递简历的几家公司“了解情况”(实则利用林氏的影响力施压),还“无意”地向她透露了顾砚白在瑞士参加会议的消息,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和“了然”:
“唉,顾医生还是那么忙。听说他在苏黎世那个峰会上的发言很成功,又拿下了几个国际大合作。事业如日中天啊……晞颜,像他那样的人,注定是属于手术室和无影灯的。感情……对他来说,可能真的只是调剂品吧?你离开他是对的,跟着他,只会永远排在那些‘更重要’的事情后面。”
他像一个最高明的心理操控者,精准地利用着苏晞颜身体的脆弱和内心的伤痕。他的每一分“体贴”,都在加深她对顾砚白的失望;他的每一句“理解”,都在暗示顾砚白的“不适合”;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隔绝她与外界(尤其是与顾砚白)的屏障。
苏晞颜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了一座用黄金和蜜糖打造的牢笼里。林墨宸的“深情”表演,让她感到窒息和恶心。她清楚地知道他的目的,知道他所谓的“浪子回头”不过是为了挽回林氏的颓势和满足他那扭曲的占有欲。可是,身体的极度不适(孕吐反应在回国后似乎更严重了)和内心巨大的迷茫(孩子怎么办?未来怎么办?),让她失去了往日杀伐决断的锐气和力量。
她变得异常脆弱和敏感。林墨宸那些刻意引导的话语,像种子一样在她疲惫不堪的心里悄然生根。她无法控制地想起顾砚白在伦敦的“失约”,想起他面对秦思妤时的“界限不清”,想起他最后那句冰冷的“我们也许真的不合适”……巨大的失望和一种被抛弃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将她淹没。
腹中的孩子,此刻不再是爱情的结晶,更像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一个将她与混乱不堪的现状捆绑在一起的枷锁。她抚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命脉动,心中充满了无措和痛苦。留下?在一个没有父亲、还是……她不敢深想。
在一次次剧烈的孕吐后,在独自面对空荡奢华的套房时,在听着林墨宸那些看似“关心”实则挑拨的话语时,苏晞颜内心的防线,在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煎熬下,正一点点被侵蚀。她像一叶迷失在惊涛骇浪中的孤舟,疲惫不堪,找不到可以停靠的港湾。林墨宸营造的“深情”假象,如同海市蜃楼,虽然虚幻危险,却成了疲惫至极的她眼前唯一可见的“陆地”,诱使她一步步走向未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