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修远回到别墅时,己是夜幕低垂。客厅里只开着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被刻意压得很低,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感。舒雨晴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最角落的阴影里,仿佛一只缩进壳里的蜗牛,试图躲避外界的任何风暴。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老夫人身上那股沉水香混合着强势气息的味道。
“祖母和吴妈来过了?”他脱下外套,声音低沉得像是在胸腔里摩擦,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一种早就预料到的了然。
舒雨晴没有抬头,只是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秦修远走到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没有开灯。黑暗中,沉默如同实质般压下来,带着令人窒息的重量。窗外的城市霓虹透过窗帘缝隙,在他紧绷的侧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过了不知多久,久到舒雨晴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才出声,声音嘶哑而干涩:
“祖母她…说话一向…不大中听。她的话,别往心里去。抱歉。”那道歉听起来沉重万分,是对她无端承受这份风暴的愧疚?还是对自己无力阻止的无力?
舒雨晴猛地抬起脸,泪水再次决堤,声音哽咽却带着一种绝望的清晰:“她说错了吗?”她的目光穿透昏暗,牢牢锁住他的眼睛,“林奶奶哪句话说错了?!我们…是不是真的错了?我对不起姐姐…更对不起小雨…我是个混蛋!”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嘶喊出来,压抑多日的情绪在这一刻崩溃。
“错的不是你!”秦修远霍然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许久的激烈情绪在黑暗中爆发,“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是我失控了!是我忘记了身份,忘记了责任!是我不该让你…让你陷入这种境地!”
他烦躁地在不算宽敞的客厅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脏上。“是的!我们这样住在一起不妥!非常不妥!在所有人眼里,无论是我那些乐评界的同行、学院的同事、家里的亲戚朋友,甚至…门口的保安,”他顿住脚步,指向大门方向,语气充满自嘲和痛苦,“在他们眼里,我是姐夫!你是小姨子!这之间的界限,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是世俗礼法竖起的天堑,是人伦道德无法逾越的大山!”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认命,“还有小雨…她才五岁!她刚刚开始学会接受妈妈不在的事实。我们之间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任何一丝可能超出她理解范围的改变,都可能在她刚刚开始愈合的心上再划一道新的、更深的伤口!祖母她…点醒了我。”他再次望向窗外无边的夜色,背影挺拔依旧,此刻却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笼罩。
舒雨晴的心,随着他每一个沉重的字句,一点点沉入冰冷的谷底。他的话像寒冬的冰锥,精准、残酷地凿碎了她内心深处仅存的那一点微弱奢望。他退缩了。在面对现实的压力、世俗的目光、林老夫人冰冷如刀的训斥以及他那无法松动的道德铁律面前,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退回到那条所谓“安全”的界限之后。那一瞬间的悸动,那个未完成的吻,如同一场不切实际的幻梦。
“我明白了。”舒雨晴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过后的死寂海面。她用尽全身力气擦掉脸上的泪痕,站起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波澜,“我会…尽快找房子搬出去。以后,只定时来看望小雨,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她甚至对他艰难地扯出一个弧度,“这样对大家都好。”
“雨晴…”秦修远骤然转身,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剧烈地震颤着,痛苦、挣扎、不甘、甚至是某种强烈的挽留冲动在他眼中疯狂交织、碰撞,形成惊心动魄的漩涡。他的喉结剧烈滚动,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为一声沉痛而无奈的叹息:“…再给我几天时间安排。你…别太急。”他终究没能说出内心真实的声音。
那晚,琴房里罕见地没有响起熟悉的古典乐曲的旋律。取而代之的,是一首充满了矛盾、冲突与毁灭力量的即兴演奏!
音符如同被锁链束缚的困兽,在黑暗中狂躁地咆哮(低音区猛烈的震音和弦,如同拳拳到肉的撞击),时而挣扎着冲向高处寻求解脱(高音区一串串急速上行的半音阶,尖锐刺耳),又猛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砸向深渊(不和谐的重度和弦强行终止乐句)。曲调完全脱离了传统章法,充满了撕裂感(大量使用增减音程和尖锐的十二音技法片段),忽而如泣如诉的哀鸣(左手的绵长复调旋律),忽而如风暴席卷般的混乱碰撞(双手极度不协和的密集和弦),所有的情感都是碎片化的、尖锐的、相互冲突的!
秦修远的手指在琴键上疯狂敲击、划动、砸落!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这不是弹奏,这是一场无声的搏斗!他在用自己的音乐与那些无形的枷锁——家族的期望、亡妻的情谊、父亲的责任、世俗的以及内心深处那被强行压制却蠢蠢欲动的情感——进行着惨烈的厮杀!每一个破碎的音符都是他灵魂深处被撕裂的痛苦呐喊!
舒雨晴静静蜷缩在客厅沙发的阴影里,没有关紧的琴房门缝中泄露出这疯狂而绝望的旋律。她双臂环抱着自己冰冷的身体,泪水无声地再次滑落,浸湿了衣襟。这首没有名字的曲子,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她的心脏。她听见了,听见了他心底和她一样的痛。这疼痛的共鸣并未带来丝毫慰藉,反而将那份绝望拉扯得更为深重。她知道,名为“挣扎”的乐章己经结束,等待着他们的,会是怎样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