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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时间，是劏房里难得的“全员到齐”时刻。空气里弥漫着咸鱼蒸过头的浓烈腥气和炒青菜的寡淡油香。唯一的荤腥是张素芳狠心切下的几片薄得透光的午餐肉，公平地分在每个人碗里的白饭上。
林晚晞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因紧张而微微加速的心跳，郑重地放下筷子。劣质塑料筷子敲在豁口碗沿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在这相对安静的吃饭时刻，显得格外清晰。
“阿妈，阿哥，阿姐，”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我想去考警校。”
“……”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空气瞬间凝固成一块沉重的铅，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只有墙角那台老旧冰箱压缩机启动时发出的沉闷嗡鸣，不识趣地充当着背景音。
“噗——咳咳咳！！” 正就着咸鱼扒饭的林耀祖，像是被鱼刺卡住了喉咙，猛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黝黑的脸膛瞬间涨成猪肝色。他好不容易顺过气，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震得碗碟乱跳，看向林晚晞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你脑子是不是被发烧烧糊了”的强烈质疑：
“阿晞！你发乜嘢梦啊？！警校？！当差婆？！你跑两步都喘大气，三更半夜咳醒全家人！你去捉贼？定系被贼当点心捉去炖汤啊？！” 他粗声粗气，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面林耀宗的脸上，“老老实实听阿妈话，养好身子，求王婶帮你搵份写字楼文员工唔好咩？搏命嘅嘢轮到你？！”
张素芳的脸色在听到“警校”两个字的瞬间，就“唰”地一下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油腻腻的桌面上，滚了两圈。她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惧和抗拒而尖利变形：
“不行！绝对不行！阿晞你听妈讲！太危险了！太危险了啊！你身体怎么受得了？风吹一吹就倒！那些差人是要跟古惑仔拼命嘅！刀啊枪啊冇眼嘎！听妈的话，好好养身体，妈……妈再托托人，一定给你找个安稳的工……” 她急切地说着，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着油腻的桌布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慌，仿佛女儿要去的是龙潭虎穴。
林晓梅停下了扒饭的动作，抬起头，没说话。但那双常年与缝纫机针打交道、显得有些疲惫的眼睛里，清晰地写着不赞同、担忧，还有一丝“妹妹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无奈。她默默地把碗里那片午餐肉夹到了林晓兰碗里。
林耀宗和林晓兰则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大新闻”震住了，两双乌溜溜的眼睛在阿姐、阿妈、阿哥之间来回转，充满了好奇和懵懂，连碗里的饭都忘了吃。
**关键伏笔：** 就在张素芳情绪激动地说出“警校”、“危险”这些词的瞬间，林晚晞敏锐地捕捉到，母亲的身体猛地僵硬了一下！她的眼神下意识地、飞快地瞟向墙上那张父亲穿着警服的旧照片！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怀念、痛苦、悲伤……还有一种深埋的、几乎要冲破堤坝的恐惧！她的手指也无意识地绞着油腻的衣角，那份源于未知的恐惧感，几乎要凝成实质溢出来。
林耀祖在最初的暴怒之后，听到张素芳提到“危险”，又看到母亲那异常激烈的反应，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刺猬般的短发，狠狠掐灭了手里刚点着的半截香烟（烟灰缸？不存在的，首接摁在桌角），破天荒地没有继续激烈反对，只是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烦躁嘟囔道：
“随你啦！唔撞南墙心唔死！到时候体能测试被人刷落来，唔好返屋企喊苦喊忽就得！” 语气虽冲，但那股强烈的反对意味，似乎被母亲那不同寻常的恐惧冲淡了一些。
林晚晞的心跳得更快了。母亲那瞬间的眼神和肢体语言，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迷雾！父亲林国栋的死，绝对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意外”！那张照片，警服，编号……母亲的恐惧……这背后一定藏着什么！这反而更坚定了她要踏入那个世界的决心！她要弄清楚！她要改变！
“阿妈！阿哥！时代唔同啦！” 林晚晞挺首了单薄的脊背，据理力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说服力，甚至带上了一点林晓兰都听得懂的“画大饼”式小幽默：
“差婆点解唔做得？食皇家粮，系公务员啊！讲出去几威水！危险？我哋住深水埗，夜晚落街买碗云吞面都惊俾人打劫啦！入警校系练体能，练枪法！练得一身本事，以后出来罩住全家！边个够胆欺负我哋？” 她故意扬了扬下巴，做出一个“亮证件”的夸张动作，“耀宗在学校俾人虾？阿姐我首接着住制服去接你放学，睇吓边个唔开眼！” 她顿了顿，抛出了最具诱惑力的杀手锏，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
“而且，最紧要嘅系——**免学费！食宿全包！仲有津贴攞啊！** 耀宗嘅补习费，晓兰心心念念嘅新校服，阿哥想换嘅新轮胎……唔使阿妈再咁辛苦搏命加班啦！”
“津贴”两个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每个人心中都激起了涟漪。林耀宗和林晓兰的眼睛瞬间亮了。林晓梅绞着衣角的手指松了松。连林耀祖都忍不住又瞥了那张被揉皱的报纸一眼。张素芳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嘴唇翕动着，看着女儿那张因为激动和热切而泛着红晕、显得格外生动娇俏的脸，那句“不行”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最终化作一声沉重悠长的叹息，里面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
家庭会议没有明确的“通过”，但也没有再激烈的反对。沉默，有时就是一种默许。林晚晞知道，她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然而，墙上父亲警服照片里那模糊的编号，母亲眼中深藏的恐惧，像两片阴云，沉沉地压在她刚刚点燃的希望之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