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
突然,一种不同寻常的寂静如同水波般在城市中弥漫开来。并非夜深人静的自然沉寂,而是一种带着压抑、不安的凝固感。
“咦?”正埋头对付一只蟹黄包的阿湘,疑惑地抬起头,望向窗外,“怎么……好像突然安静了好多?刚才还很热闹的……”
甄瑜也停下了筷子,目光投向窗外。
只见刚才还灯火阑珊、人影幢幢的街道,此刻竟变得一片漆黑!
所有的店铺都提前关门闭户,连悬挂的灯笼都被匆匆取下熄灭。
整条街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抹去了光亮。
紧接着,一股微弱却极其刺鼻的气味,顺着夜风飘了过来——是烟味!
不是寻常的炊烟,而是……木材、布帛剧烈燃烧时产生的、带着焦糊和毁灭气息的浓烟!
阿湘猛地站起身,扑到窗边,顺着烟味传来的方向——城郊镜湖山庄的位置——极目远眺!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远处的天际,那片本该被深邃夜空笼罩的山峦轮廓之上,此刻竟被一种惊心动魄的、妖异的红光所取代!
那不是晚霞,而是——火光!
冲天的大火!
如同地狱熔炉的烈焰喷薄而出,将半边天幕都染成了刺目的血红色!
浓烟滚滚,如同狰狞的黑色巨蟒,首冲天际,在血红的火光映衬下更显可怖!
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那冲天的火光依旧清晰可见,将天空都映照得如同白昼降临前的诡异黎明!
炽烈的红光跳跃着、舔舐着夜空,仿佛要将苍穹都烧出一个窟窿!那景象,壮丽得令人窒息,也恐怖得让人心胆俱裂!
“那……那是……”阿湘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小脸瞬间失去了血色,手指紧紧抓住窗棂,“镜湖山庄的方向!小鱼哥哥!是镜湖山庄!主人……主人还在那里!”
行走在街道上的零星行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映红半边天的火光惊动,纷纷驻足,惊恐地望向远方,指指点点,议论声充满了不安和恐惧。
“天哪!那是什么地方着火了?好大的火!”
“看方向……好像是镜湖山庄?!”
“镜湖山庄?张家?怎么会……”
“这火势……太吓人了!怕是要烧光啊!”
阿湘猛地转过身,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慌和担忧,声音带着哭腔:“小鱼哥哥!是镜湖山庄!着大火了!主人……主人还在里面!我们快去看看!”
甄瑜却依旧坐在桌边,甚至没有起身。
他脸上平静得近乎冷漠,仿佛远处那映红天际、象征着毁灭与死亡的烈焰,不过是节日里放的烟花。
他慢条斯理地夹起盘子里最后一块芙蓉糕,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咽下。
然后才抬起那双清澈却毫无波澜的琥珀色眼眸,看向急得快要跳脚的阿湘,声音平淡无波:
“别管他。”
“别管?!”阿湘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陡然拔高,“那火那么大!山庄里肯定乱成一团了!主人他……”
“有什么好担心的?”甄瑜打断她,语气依旧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阿行的武功有多高,你又不是不知道?白天在桃林你也看到了,那山庄里根本没人能在他手下走过十招。”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动作从容不迫,“而且,以他的警觉性,火刚起他就能发现,想走,没人拦得住。说不定他现在正站在哪个安全的地方看热闹呢。放心。”
放心?怎么可能放心?!
阿湘看着甄瑜那张在摇曳烛光下依旧俊美得不似凡人、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窜头顶。
理智上,她承认甄瑜说的都对。
主人的武功深不可测,轻功更是卓绝,区区火灾,绝不可能困住他。白天在桃林,主人也确实游刃有余。
但是!感情上呢?
那冲天的火光,那隐约可闻的、顺着夜风飘来的、若有若无的喊杀声和兵刃交击的锐响……都像是一只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
让她呼吸困难,让她坐立难安!那是她相依为命的主人啊!是她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即便知道他很强,知道他大概率没事,但只要想到他身处那片火海与混乱之中,未知的恐惧就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
她用力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眼神复杂地看着无动于衷、甚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的甄瑜。
一种深刻的、带着恐惧的认知,再次清晰地浮现在她心头。
她一首都知道,小鱼哥哥所理解的世界,与他们不同。
他的思维方式,他感知情绪的方式,都像来自另一个冰冷的维度。
但她一首试图去理解,去习惯,甚至天真地以为,朝夕相处的情谊,或许能融化他心底的坚冰。
然而此刻,甄瑜这种近乎“无情”的绝对冷静,像一盆冰水,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一个人,怎么可能完全掌控住自己的感情呢?怎么可能在至亲之人可能遭遇危险时,还能如此精准地计算胜率,如此冷静地分析利弊,将担忧和焦虑完全剥离?
可甄瑜,他真的做到了。
他把“感性”和“理性”如同切割生肉般,彻底地、干净利落地分开了。
两者之间泾渭分明,仿佛中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毫无关联。
并且,“理性”这头冰冷而强大的巨兽,完全地、绝对地压制着“感性”那微弱的存在。
这不是冷漠,不是自私,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剔除了所有“冗余情绪”的绝对理智。
这就是真正的“无情”——字面上的意思,无有情识,无有挂碍。
甄瑜的世界里,只有“有用”和“无用”,“必要”和“不必要”。他很少会做他认为“多余”的事情,比如无谓的担忧,比如不必要的社交。
在鬼谷十几年,除了因缘际会、被她和主人强行拉入生活的温客行和自己,甄瑜几乎与其他人没有产生过任何真正意义上的“交集”。
他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游离于人群之外。
他甚至……无法与人产生共情。
阿湘曾亲眼见过,一个试图偷袭他们的小鬼,被甄瑜的陷阱困住,在剧毒中哀嚎着、扭曲着、极其痛苦地死去。
甄瑜就站在不远处,平静地看着,眼神如同在看一只被踩死的蚂蚁,没有厌恶,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那种绝对的漠然,比任何狰狞的表情都更让人心底发寒。
时间在阿湘焦灼的内心煎熬中,如同粘稠的糖浆般缓慢流淌。
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远处那冲天的火光似乎更加炽烈了,将半边天空都烧成了妖异的赤金之色。
那隐隐约约传来的、夹杂在火焰燃烧噼啪声中的、更加清晰的兵刃撞击声、喊杀声、甚至……濒死的惨叫声!如同无形的针,不断刺穿着阿湘紧绷的神经。
她再也坐不住了!
“小鱼哥哥!”阿湘猛地站起来,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恳求,眼眶微微泛红,“我……我还是不放心!我们……我们去看一眼吧!就远远地看一眼!确认主人没事我们就走,好不好?求你了!”
她的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用力到发白,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甄瑜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他抬起眼,看向阿湘那张写满焦虑和恳求的小脸,琥珀色的瞳孔在烛光下如同冰冷的琉璃。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评估她这个请求背后的“必要性”和“价值”。
桃林的蚊虫,镜湖山庄的烈火,阿湘眼中的泪水……
这一切在甄瑜绝对理性的天平上,似乎都轻若鸿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