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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童谣，甄瑜在越州城闲逛时确实听到过。
稚嫩的童声在街头巷尾咿咿呀呀地唱着“五湖水，天下汇”，他当时只觉得那调子有些怪异，并未深究其意。
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鬼谷”二字似乎隐隐与这童谣有关联，还曾想着等见到温客行时提一句。
现在看来，阿行不仅知道，而且掌握的信息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既然如此，他自然乐得清闲，无需再费心。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依旧低着头，但耳朵却悄悄地竖了起来，如同最机敏的小兽，专注地捕捉着温客行接下来的每一个字。
温客行话至此处，却意外地停了下来。
他不再吟诵，也不再解释，反而将目光再次投向篝火对面的周子舒，眼神灼灼，带着一种无声的邀请和试探，仿佛在期待周子舒能接上这童谣的下半阙，或者至少流露出一点兴趣。
然而，周子舒的反应让温客行精心营造的悬念瞬间冷场。
周子舒仿佛根本没听见温客行的话，也完全没接收到他眼神里的信号。
他依旧保持着那副病恹恹的姿态，仰着头，对着酒葫芦口，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劣质的烧酒，目光涣散地望着跳跃的火焰，仿佛神游天外，又仿佛对温客行口中的“下半阙”和“鬼谷玄机”漠不关心到了极点。
篝火旁再次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张成岭小口啃饼的细微声响。
温客行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他精心铺设的悬念，如同抛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连个涟漪都没激起。这周子舒，当真是油盐不进！
他颇为尴尬地微微侧过头，避开周子舒的方向，用折扇掩着唇，极轻地、战术性地咳嗽了一声：“咳嗯。”
这声咳嗽，如同一个约定好的暗号。
原本正专心致志啃着自己那份烤饼的顾湘，仿佛被按下了开关，立刻抬起头，脸上瞬间切换成一副充满求知欲、好奇得不得了的神情，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温客行，声音清脆地追问：“主人主人！是什么奇怪的下半阙呀？阿湘好好奇哦！快说嘛！”
这演技，虽略显浮夸，但在篝火明暗的光线下，配合着她天真烂漫的外表，倒也勉强过关。
温客行眼底掠过一丝满意的笑意，给了顾湘一个“孺子可教”的赞许眼神。
他清了清嗓子，重新摆出说书人的架势，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刻意的低沉和神秘：
“这下半阙嘛……传的是——”
“彩云散，琉璃碎，青崖山鬼谁与悲？”
温客行刻意放缓了语速，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这十二个字。
篝火的光芒映在他脸上，明暗交错，为他俊美的容颜平添了几分诡谲莫测的阴影。
“彩云散，琉璃碎……”他重复着，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再次定格在周子舒身上，“青崖山……鬼谷所在。这童谣的下半阙，竟首指鬼谷！而且语气悲凉，充满不祥之兆。‘谁与悲’？这悲的，是鬼？还是……因鬼而悲之人？”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周兄，你说……这突然冒出的下半阙童谣，与今夜镜湖山庄的这场灭门惨祸，可有关联？这背后，又是谁在推波助澜？搅弄风云？”
温客行侃侃而谈，顾湘配合地做出惊讶、好奇、恍然大悟的表情，阿湘更是适时地发出几声恰到好处的低呼，烘托着气氛。
温客行则时而停顿，时而设问，将童谣的诡异、鬼谷的凶险、镜湖惨案的扑朔迷离，编织成一张巨大的谜网，试图引周子舒入彀。
甄瑜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温客行那眉飞色舞、循循善诱的模样，再看看顾湘那努力配合、略显夸张的表演，又瞥了一眼依旧不为所动、仿佛老僧入定般的周子舒，他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眸里，渐渐漾开了一丝真实的笑意。
这笑意很浅，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漾起的涟漪，却真切地软化了他平日过于清冷的轮廓。
他觉得……很有趣。
在鬼谷时的温客行，是深沉内敛的复仇者，是运筹帷幄的鬼主，是杀伐果断的修罗。
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性和冰冷的算计，如同精密运转的杀戮机器。
而此刻，在这篝火旁，对着一个戒备心极强、邋里邋遢的“痨病鬼”，温客行却像只开屏的孔雀，用尽浑身解数，又是递饼示好，又是讲故事试探，甚至不惜让阿湘配合演戏……
这种带着点笨拙、又充满鲜活目的性的“表演”，是甄瑜在鬼谷从未见过的。
他无法理解温客行为何要对这个周子舒如此执着，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眼前这个绞尽脑汁、甚至有点“幼稚”地试图引起别人注意的阿行……有点新奇。
有点……可爱？
这个念头如同羽毛般轻轻拂过甄瑜绝对理性的心湖。
他无法定义“可爱”这种情绪，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看着这样的温客行，他体内某种平静的、惯常的状态，似乎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愉悦感？
就像……吃到一块特别合口味的点心。
原来，出了鬼谷的阿行，还会露出这样的一面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