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瑜的心湖并未因此泛起多少涟漪。没有庆幸,没有放松,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和一丝冰冷的、根深蒂固的不确定。
他太清楚那个人的实力了。以叶白衣的境界,若他存心隐匿,即便近在咫尺,自己也绝无可能察觉。
他就像一缕无形的风,一片无声的云,或许此刻,那双深邃的眼眸正穿透重重林木的遮掩,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狼狈前行的背影。
这种如芒在背的、被无形目光窥视的感觉,并未因叶白衣的“消失”而减轻分毫。反而像一张更加巨大的、无形的网,无声地笼罩下来,带来一种更深沉的压抑。
甄瑜强迫自己不去想,只是机械地迈动着脚步,将所有的感知都压缩在维持生存的最低限度。
甄瑜所不知道的是,叶白衣从未离开。
他一首都在。
如同一个沉默的、带着满心悔恨与担忧的守护者,或者说,在甄瑜看来是监视者。远远地、小心翼翼地缀在甄瑜身后。他收敛了所有气息,将自己完美地融入了山林的风声、树影、甚至是鸟兽的轨迹之中。
每一次甄瑜停下脚步,每一次他因虚弱而微微踉跄,每一次他艰难地吞咽下那些难以下咽的野果草根时,那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眸,都会剧烈地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紧,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有好几次,当甄瑜因饥饿和疲惫,脚步虚浮地差点摔倒,或是捂着痉挛的胃部蜷缩在冰冷的岩石上,苍白的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时,叶白衣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冲出去!
他想将那瘦削单薄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想将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他体内,想将世间所有美味珍馐都捧到他面前,祈求他吃上一口!
可他不敢。
甄瑜那日在山洞里通红的眼眶和彻底的漠视,如同一盆冰水,彻底浇熄了他所有鲁莽的冲动。
他清晰地记得,上一次的“强硬”换来了什么——是更加决绝的抗拒,是身体剧烈的排斥反应,是那道彻底将他隔绝在外的、冰冷绝望的高墙。
他怕了。
他怕自己一旦现身,那好不容易因为极度疲惫而稍稍松懈的防御会瞬间再次竖起,变得更加冰冷坚固。他怕甄瑜会再次以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对抗他的靠近。
或许,对他而言,自己彻底的“消失”,才是他此刻唯一能接受的“善意”?
这份认知让叶白衣的心如同浸泡在黄连水中,苦涩难当。
他只能像个无能的懦夫,躲在暗处,眼睁睁看着自己放在心尖上疼惜的人,如同自虐般一步步走向崩溃的边缘。
那份心疼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逼疯。
甄瑜并没有立刻转向鬼谷的方向。他像一个失去了罗盘的旅人,在荒野中看似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好几天。
他需要确认,确认叶白衣是真的放弃了,还是仅仅在等待一个松懈的时机。
几天过去,风平浪静。
那种被无形目光窥视的感觉似乎也淡了许多。
心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放下,但身体对能量的渴求己经达到了极限。当脚下的路终于延伸到一个不算繁华、却弥漫着浓郁人间烟火气的小镇边缘时,甄瑜停下了脚步。
镇口飘来的食物香气——刚出炉的烧饼芝麻香、卤煮浓郁的酱肉香、蒸笼里透出的面食麦香——如同无数只钩子,瞬间攫住了他濒临崩溃的肠胃。
腹中的轰鸣如同擂鼓,眼前甚至开始闪现细碎的金星。
他不能再等了。
他需要食物,大量的食物,立刻!马上!
他摸了摸腰间那个依旧沉甸甸的荷包,里面是温客行塞给他的、足够他挥霍好一阵子的银钱。
他不再犹豫,大步走进了小镇。
目标明确地找到一家看起来人声鼎沸、热气腾腾的面馆。他甚至来不及坐下,便掏出碎银拍在油腻的柜台上,声音嘶哑而急促:“老板,三碗肉臊面!要快!”
很快,三大海碗热气腾腾、浇着厚厚一层油亮肉臊的面条被端了上来。浓郁的肉香混合着葱蒜的辛香,霸道地冲击着甄瑜的嗅觉。
他如同饿了三辈子的饕餮,甚至顾不上烫,抓起筷子,几乎是扑到碗边,将面条连同大块的肉臊疯狂地往嘴里塞!
滚烫的面条灼痛了口腔和食道,他也浑然不觉。吞咽的动作快得近乎窒息,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汤汁溅到了脸上、衣襟上,他也毫不在意。
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吃!尽快补充能量!将这段时间亏空的、被饥饿掏空的一切,疯狂地填补回来!
他吃得毫无形象,风卷残云。一碗面顷刻间见了底,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紧接着是第二碗,第三碗……那凶狠的吃相,引得周围食客纷纷侧目,眼中带着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在城镇休整了几日,每日都近乎暴食般地补充着营养和体力。苍白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一丝红润,虚弱的身体也重新积蓄起一些力量。
甄瑜并未放松警惕,他知道,若叶白衣还在暗中窥伺,这几日的“放纵”或许会暴露自己的状态,引来新的麻烦。
补充得差不多了,他再次启程。
这一次,看似依旧漫无目的地在山野间穿行,但行走的路线却隐隐有了指向性。
他不再像无头苍蝇般乱撞,而是凭借着记忆和首觉,朝着一个特定的区域聚拢——那是薄情司情报中标记过的一处险地。
那里盘踞着一伙臭名昭著、手段极其残忍的山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而更关键的是,在那片区域的边缘,有一处地势险峻、深不见底的断崖。
摆脱那个如影随形的粘人精,成败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