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灯笼在檐角"咯吱"摇晃,照见城垛上冻住的日军哨兵哈气。张海鹏踩着新马靴穿过鼓楼胡同,靴底冰碴碾碎时发出类似骨骼断裂的脆响。他忽然驻足,盯着青砖墙上一道陈年弹痕——民国八年(1919年)春,他带人在这堵墙后狙杀过日本测绘队。
"司令?"赵万福捧着貂皮大氅欲言又止。三辆铁甲车正碾过西城门残雪,车辙里渗出棕黄油渍,不知是机油还是去年秋天抗日村民的血。
东瀛楼门口摆着两盆畸形松景,枝干用铜丝扭成"大和"字样。穿白袜的艺伎跪迎时,张海鹏注意到她后颈有块紫红胎记,像极了郑家屯那个被流弹打穿脖子的卖烟姑娘。二楼飘来三味线走调的颤音,河野正首的关西腔刺破布帘:"张司令的部队,比热河的驴子还耐寒呐!"
雅间炭盆烧得太旺,森连少佐的金鹞勋章在蒸汽里泛着尸蜡似的光。张海鹏接过烫酒壶,瞥见自己倒映在铜壶上的麻脸——二十年前辽西的雹子打得他满脸坑洼,如今倒成了认贼作父的功勋章。
鎏金指挥刀出鞘刹那,刀光劈开了烤鱼蒸腾的热气。张海鹏指腹着"忠勇可嘉"的刻痕,忽然想起宣统三年(1911年)在奉天军械局见过的斩首刀——当年张作霖就是用同款刀鞘,拍着他说"小六子,杀人得用巧劲"。
"满洲国需要张桑这样的俊杰。"森连的圆眼镜滑到鼻尖,露出青紫色的眼袋。他斟酒时袖口露出腕表,表面镶着从抗联战士头颅里挖出的金牙。
后院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徐二愣子猫腰钻出竹林,棉袄上沾着未化的雪粒。老刘抡起炒勺砸向灶台,铁锅里的松花鱼头随震动翻了个身,独眼正好瞪着雅间方向。
灶膛火星"噼啪"爆响时,徐二愣子正用炉灰画着洮南布防图。"马旅长的人藏在崔家皮铺地窖,"他喉结滚动着吞下烟沫,"说您要是肯倒戈,嫩江金矿..."
老刘的炉钩突然捅穿灶壁,一块烧红的炭滚到徐二愣子脚边。二楼传来河野的怒喝,混着艺伎木屐慌乱的"哒哒"声。徐二愣子踹翻泔水桶,酸臭的腌菜味立刻盖住了烟味。
"猫?"森连的眼镜片在门帘缝隙后闪烁,"支那的猫都该做成围脖。"张海鹏大笑举杯,酒液泼在刀鞘镶嵌的青蛇皮上——那蛇眼用的竟是黑龙江特产的东珠。
三更的梆子声冻在风里,张海鹏的呕吐物在雪地蚀出个黄褐色小坑。赵万福突然发现坑底有半枚铜钱,光绪通宝的"寳"字还沾着血丝——去年处决抗联探子时,那人咬断舌头喷出来的。
"郑家屯的烙饼..."张海鹏突然用刀鞘挑起副官下巴,"你记得王老疙瘩家的酱缸不?"月光下两人影子投在伪满五色旗上,旗面"哗啦啦"响得像哭丧棒。
钟鼓楼拐角闪过个戴狗皮帽的身影。张海鹏佯装系靴带,左手却按住了南部式手枪——枪管还残留着上个月处决叛徒时的火药味。
河野办公室的满洲地图洇着水痕,热河省界被反复描画成溃烂的伤口。张海鹏用指甲掐着承德位置,那里有他二十年前埋下的赌债契约——如今债主是汤玉麟的骑兵营长。
"三百箱弹药?"河野的茶勺在碗沿刮出尖啸,"张司令的胃口..."他的话被突然爆裂的炭火打断,一块火炭正好落在"旅顺"字样上。
张海鹏掏出怀表看时间,表盖内层藏着马占山部下的照片。当他发现河野偷瞥怀表时,突然用日语说了句"樱花该谢了",满意地看着对方茶筅抖落几滴褐黄茶渍。
窗外传来火车汽笛,彰武铁路的装甲列车正碾过冰冻的辽河。一节车厢缝隙里,隐约可见森连少佐昨晚赏赐的清酒木箱——箱底夹层塞满了盘尼西林,那是关东军准备卖给汤玉麟的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