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长乐坊。
醉仙楼,作为长乐坊最大、最奢华的酒楼,此刻正是生意最红火的时候。楼内宾客满座,猜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跑堂的伙计端着酒菜,在人群中穿梭如飞,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
掌柜钱通,正站在二楼的栏杆旁,满意地看着楼下这片热闹的景象。他身材肥胖,满面红光,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商人才有的光芒。
昨日朝堂上的风波,他自然也听说了。柳公权和陈敬之的倒台,让他心惊肉跳了一整晚。但天亮之后,他便又安下心来。
他不过是“八骏会”在外围的一个小角色,负责的,也只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事”。柳、陈那等级别的大人物都倒了,火,怎么也烧不到他这条小鱼身上。更何况,他背后真正的靠山,可不是“清流”那帮书生,而是……
他正想着,忽然感到楼下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原本喧闹的大堂,不知何时,竟渐渐安静了下来。
他皱着眉向下望去,只见酒楼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身穿黑色官服、腰佩制式横刀的军士。为首的,是一名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的年轻将军。
那身官服,钱通认得,是左骁卫的制式。而那年轻将军……他看着有些眼熟。
不等他细想,那年轻将军己一挥手。
“封楼!”
一声令下,百余名玄甲卫,如虎狼一般,瞬间涌入醉仙楼!他们动作整齐划一,两人一组,迅速控制住了酒楼所有的出入口、窗户,甚至后厨的暗门。
楼内的宾客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目瞪口呆,纷纷缩在座位上,不敢动弹。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钱通又惊又怒,从二楼冲了下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李玄策缓步走到他面前,从怀中,掏出那面金光闪闪的牌子。
“奉天子之命,彻查‘清流’逆党。凡有涉案者,先斩后奏!”
“玄甲卫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玄甲卫”三个字一出,钱通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终于认出来了,眼前这个煞星,不正是昨日在明伦堂前,那个将柳公权拉下神坛的……李玄策吗?!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李……李将军……”钱通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您……您是不是搞错了?小人……小人只是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与……与‘清流’那些大人,八竿子也打不着啊!”
“是吗?”李玄策冷笑一声,他从袖中,取出一页纸,正是从“血册”上撕下的那一页。
“长乐坊,醉仙楼老板,钱通。贞观十六年,春,你通过禁军校尉张显,将一批北地铁器,伪作酒具,运入城中,交由八骏会。获利三百金,你得一百,张显得两百。”
“贞观十七年,夏,你设局,将城西大营的军粮官灌醉,套出其巡逻路线,致使八骏会成功劫走军粮三百石。”
“贞观十八年,冬……”
李玄策每念一条,钱通的脸色,便白一分。他念得不快,声音也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钱通的心上。
当李玄策念完,钱通早己汗如雨下,瘫在地上,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你……”
“这些,你可认?”李玄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如刀。
周围的宾客们,听到这些骇人听闻的罪状,早己是倒吸一口凉气。谁能想到,这醉仙楼的背后,竟藏着如此肮脏的勾当!
钱通知道,自己完了。他不是柳公权,没有“文宗”的牌坊。他也不是陈敬之,没有尚书的官袍。在这些铁证面前,他连狡辩的资格都没有。
忽然,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厉色!
他猛地从地上暴起,不是冲向李玄策,而是冲向离他最近的一根廊柱!
他竟是要一头撞死,来个死无对证!
“想死?”李玄策似乎早有预料。
他脚尖一挑,地上的一根筷子,便如箭一般飞出,精准地打在钱通的膝盖上。
钱通惨叫一声,身子一歪,重重地摔倒在地。
“在我问完话之前,阎王爷,也收不走你的命。”李玄策缓缓蹲下身,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说,张显在何处?还有哪些禁军的人,与你有过来往?你们平日里,是如何接头的?”
钱通抱着剧痛的膝盖,脸上满是绝望。他知道,自己落入了魔鬼的手中。
但他还是咬着牙,嘶声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有种,你就杀了我!”
他很清楚,出卖了那些人,自己固然能苟活一时,但下场,只会比死更惨!
“有骨气。”李玄策点了点头,脸上竟露出一丝赞许。
他站起身,对身后的张猛道:“把他,带到后院的厨房去。”
他又环视了一眼大堂内那些早己吓得噤若寒寒蝉的宾客,朗声道:“今日之事,与诸位无关。酒菜,记在我的账上。还请诸位,继续。”
说罢,他便转身,跟着张猛,向后院走去。
玄甲卫依旧守着各个出口,但己不再限制客人们的行动。只是,此刻哪里还有人有心思吃喝?众人纷纷结账,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
醉仙楼,后院厨房。
钱通被两名玄甲卫死死地按在一张用来剁肉的案板上。
厨房里,炉火正旺,一口大锅里,正烧着半锅滚烫的热油,准备用来炸最新的菜品。
李玄策走了进来,他没有看钱通,而是走到那口油锅前,伸出手,感受了一下油的温度。
“火候,差不多了。”他淡淡道。
钱通看着那锅滚油,看着李玄策那平静得可怕的侧脸,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从心底升起。
“你……你想干什么?”他的声音在颤抖。
“我听说,川蜀之地,有一道名菜,叫‘炸酥肉’。”李玄策转过身,微笑着看着他,“做法,是先将上好的五花肉,腌制入味,裹上粉浆,再放入滚油中,炸至金黄酥脆。”
“钱掌柜,你这身肉,膘肥体壮,想来,也是上好的‘五花肉’。不知,炸出来,味道如何?”
钱通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他疯狂地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叫。
“魔鬼!你这个魔鬼!”
“说,还是不说?”李玄策走到他面前,声音依旧平静,“我只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的耐心,向来不好。”
他拿起一个长柄铁勺,从锅里,舀起一勺滚烫的热油。
金黄色的油,在勺子里“滋滋”作响,散发着炙热的、令人心悸的温度。
他将那勺油,缓缓地,移向钱通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