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堂之内,血腥气与檀香的气味,诡异地混合在一起。
玄甲卫的士卒们,正沉默而高效地清理着战场。尸体被一具具地拖走,地上的血迹,也被用沙土反复地覆盖。仿佛要将这里发生过的一切,都从物理上抹去。
而在这片忙碌的死寂中央,李玄策与魏王李泰,依旧保持着一蹲一坐的姿-势,仿佛两尊凝固的雕像。
“你……想知道什么?”
最终,还是李泰先开了口。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再也没有了往日的从容与华贵。他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只剩下最后一条性命,等待着庄家的裁决。
李玄策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站起身,从一名玄甲卫手中,接过一个水囊,和一把匕首。
他将水囊里的水,缓缓地倒在匕首之上,冲刷着上面刚刚沾染的血迹。水流无声,冲走血污,露出匕首森然的寒光。
“我父亲,是怎么死的?”李玄策头也不抬,一边用布巾仔细地擦拭着匕首,一边问道。他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问今天的天气。
李泰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知道,这才是李玄策真正的目的。
“我……我不知道……”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是吗?”李玄策停下了擦拭的动作。
他抬起头,看着李泰,忽然笑了笑。
“我学过一点军中的审讯之法。”他用一种探讨学问般的语气,慢条斯理地说道,“据说,一个人的指甲,与血肉相连,其间的痛楚,首通心脉。如果用薄刃,将指甲从根部,一片一片地,完整地掀起来,那种滋味,寻常的北狄蛮子,连半个时辰都撑不住。”
他将那柄擦得锃亮的匕首,拿到眼前,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你猜,你这位金枝玉叶的魏王殿下,能撑多久?”
李泰看着他那专注而又认真的神情,听着他用一种近乎温和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他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被彻底击溃了。
他不是不怕死,但他更怕,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无尽的折磨。
“是……是长孙无忌!”他终于嘶吼了出来,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是你父亲最信任的……‘朋友’!”
李玄策擦拭匕首的手,猛地一顿。
整个禅堂,似乎只剩下他这个细微的、停滞的动作。
长孙无忌。当朝司空,文德皇后的亲兄长,也是他李玄策,名义上的……亲舅舅。
“不可能。”
过了许久,李玄策才从口中,吐出这三个字。他的声音很低,却很清晰。
“是真的!”李泰见他有了反应,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那杯毒酒,就是长孙无忌,以‘家宴’为名,亲手……亲手递给你父亲的!他说,那是陛下的意思!你父亲,信了!”
李玄策没有说话。
他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中那柄锋利的匕首。烛光,在刀刃上,反射出他自己那张看不清表情的脸。
李泰看着他沉默的样子,以为他还不信,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恶毒的快意。
“你以为,这就完了吗?”他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你以为,光凭一个长孙无忌,就能让你父亲,毫无防备地喝下毒酒,就能让你那固若金汤的国公府,一夜之间,化为灰烬?”
“打开你家后门,放入死士的人……是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
李泰死死地盯着李玄策,享受着这种将敌人最后的希望也一并摧毁的。
“你回去,问问你的好姐姐吧!”
“你去问问她,三年前的那个雨夜,她为何会出现在国公府的后门!你去问问她,那块代表着‘清流’身份的狼头玉佩,为何会戴在她的身上!”
“哈哈哈哈……你去问啊!”
李玄策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清脆的声响,在死寂的禅堂内,显得格外刺耳。
他的姐姐……李木兰。
那个从小教他读书习字,那个在他最顽劣时,唯一会护着他的姐姐。
她还活着?
而且,是她……
李玄策缓缓地,蹲下身。
他没有去看李泰,也没有去捡那把匕首。
他只是伸出手,在地上那片被沙土覆盖的、早己看不出颜色的血迹上,轻轻地,划了一下。
沙土之下,暗红色的血污,重新显现出来。
他看着自己指尖那一抹暗红,久久无言。
禅堂之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
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屋檐,也敲打着一颗早己千疮百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