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那本染着岁月风霜与冤魂血泪的小册子,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萧彻冰冷死寂的心湖中,掀起了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
他攥着那粗糙发黄的纸页,指节用力到泛白,仿佛要将那冰封了数十年的肮脏秘密和滔天血债,连同纸张一起碾碎在掌心。册子上春兰那娟秀却颤抖的字迹,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识海!亥时落盆!丑时争执!寅时方报!参汤味异!咳血色暗!疑!
铁证如山!
父皇的“沉疴”,安王的狸猫换太子,太后那浸透了毒汁的“慈爱”…所有被掩盖在锦绣之下的污秽与血腥,此刻被这本小小的册子彻底撕开,暴露在刺骨的寒风之中!
一股冰冷刺骨、足以冻结灵魂的恨意,混合着为父皇、为那个未曾谋面便夭折的“皇弟”讨回公道的决绝,如同万年玄冰,瞬间覆盖了萧彻心中所有的疲惫与脆弱。他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再看一眼炕上那个将册子交给他的女人。玄色的身影裹挟着凛冽的杀机和浓重的血腥气,如同离弦的箭,猛地冲出静心苑破败的院门!身影快得在昏黄的暮色中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瞬间消失在通往御书房的宫道尽头。
殿内,苏晚晚靠在炕头,胸腔里那颗脆弱不堪的心脏,还在为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交接而疯狂擂动。指尖残留着册子粗糙冰凉的触感,鼻尖萦绕着萧彻身上那浓烈的、混合着血腥与硝烟的松柏气息。他最后那深深的一眼,那眼中翻涌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复杂情绪——冰冷的杀意、刻骨的恨意、还有一丝…她无法理解的、近乎执拗的决绝——如同烙印般烫在她的眼底。
【…他…会怎么做?…】
【…拿着那东西…去静心堂…找太后…当面对质?…】
【…还是…首接在朝堂上…掀开?…】
【…无论哪一种…这深宫…都要…变天了…】
【…希望…别牵连到…这里…】
巨大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方才因交出秘密而产生的、那点微弱的释然。她疲惫地闭上眼,试图压下喉咙口翻涌的腥甜和心口那熟悉的、如同冰针穿刺的闷痛。碧桃担忧地给她掖好被角,殿内重新陷入一片压抑的死寂,只有灶膛里银霜炭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如同不安的心跳。
……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意。
萧彻端坐于巨大的紫檀木御案之后,玄色的龙袍在烛火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他没有批阅奏折,只是将那份泛黄的小册子摊开在面前,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一遍又一遍地扫过春兰记录下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细节。指尖无意识地着册页边缘粗糙的毛刺,仿佛在触摸那些无声消逝的冤魂。
“吴德全!”冰冷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骤然打破死寂!
“奴才在!”吴德全连滚爬爬地从阴影里出来,脸色惨白。
“即刻!密传宗正令、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偏殿候旨!不得惊动任何人!”
“着暗卫统领!调集人手!封锁静心堂所有出入口!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来!”
“再派一队…给朕盯死西苑通往宫外的所有路径!”
一连串冰冷酷烈的命令,带着冻结灵魂的威压和浓重的血腥气,砸得吴德全心胆俱裂!他连声应喏,连滚爬爬地退下。陛下…这是要…对太后娘娘…动真格的了!
御书房内再次陷入死寂。萧彻缓缓闭上眼,春兰册页上的字迹,与苏晚晚混乱呓语中关于安王身世的碎片,在他脑海中疯狂交织、重叠、印证!那被强行压下的、对血脉亲情的荒谬眷恋和被彻底愚弄的滔天恨意,如同岩浆般再次翻涌咆哮!他需要一个最终的确认!一个足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将太后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活口!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殿外寒风呼啸,如同冤魂的呜咽。
终于——
“报——!”暗卫统领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殿内,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陛下!静心堂…己按旨意封死!太后…暂无异常!”
“另…奉命追查当年安王接生相关旧人…有线索!”
“当年负责为安王接生的首席稳婆孙氏…其老家…在…京郊…百里外的…柳树沟!”
“其侄孙…前日…在城中赌坊…与人争执…被顺天府拿下!拷问之下…吐露…其姑祖母…并非‘失足’落井!而是…安王出生后不久…便被几个…操着京畿口音的…陌生人…强行带走!从此…杳无音讯!只留下…一包…沾血的…碎银子!”
柳树沟!孙氏被陌生人带走!沾血的碎银子!
这最后的线索,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坐实了太后的灭口罪行!
“好!好一个…灭口!”萧彻猛地睁开眼!眼底翻涌的赤红风暴瞬间凝固,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令人心悸的寒冰!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烛火下投下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阴影!
“传旨!”声音冰冷刺骨,响彻殿宇:
“明日卯时!移驾…西苑静心堂!”
“召…宗正令、大理寺卿、刑部尚书…随行!”
“另…将天牢里…柳家那几个…骨头最硬的…一并带上!”
“朕…要亲自…审问!”
亲自审问太后!
在静心堂!在宗正、大理寺、刑部三司面前!
这是要…当众揭开这皇家最不堪、最血腥的疮疤!是要将太后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喏!”暗卫统领领命,眼中爆发出冰冷的杀意。
……
西苑,静心苑。
夜己深沉。寒风卷着细小的雪粒,敲打着破败的窗棂,发出沙沙的声响。殿内烛火昏黄,苏晚晚靠在炕头,身上裹着厚厚的锦被,却依旧觉得一股寒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心口的闷痛一阵紧过一阵,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在反复揉捏。萧彻离去时那决绝的背影,明日即将在静心堂上演的“审问”…巨大的不安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好冷…】
【…心口…像压了块冰…】
【…静心堂…明天…会怎样?…】
【…暴君…他…咳血…】
【…那弩箭…有毒吗?…】
【…他…会不会…也…】
混乱而担忧的心声碎片,如同风中残烛,断断续续地飘荡着。她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按住那闷痛的心口。
就在这时!
一股极其尖锐、如同无数冰针瞬间炸开的剧痛,猛地从心脉最深处爆发出来!如同最凶猛的毒蛇,狠狠噬咬住她脆弱不堪的心脏!
“呃——!”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
苏晚晚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击中!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大股大股滚烫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腥甜,如同失控的洪流,猛地冲上喉头!
“噗——!”
暗红发黑、夹杂着诡异紫色絮状物的污血,如同喷泉般,从她乌黑的唇间狂喷而出!瞬间染红了胸前的素色里衣!也溅落在冰冷的炕沿和地面上!刺目的猩红在昏黄的烛火下,触目惊心!
“主子——!!!”
碧桃撕心裂肺的尖叫猛地炸响!如同濒死的哀鸣,瞬间撕裂了静心苑死寂的夜空!
孙太医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角落里的小榻上弹起!扑到炕边,手指颤抖着搭上苏晚晚冰冷得吓人的手腕!脉象!沉涩!散乱!几近断绝!比之前任何一次毒发都要凶险!如同狂风中最后一缕即将被彻底吹散的游丝!
“毒…毒反噬了!心脉…彻底崩了!”孙太医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和绝望!他看着苏晚晚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被死亡阴影彻底笼罩的脸,看着她胸口那片迅速蔓延开来的、暗红发黑的污血,浑浊的老眼中瞬间布满血丝!“快!金针!护心丹!快啊!吊住这口气!!”
然而,金针落下,如同泥牛入海!护心丹灌入,立刻被汹涌的污血呛出!苏晚晚的身体如同破败的玩偶,在孙太医和碧桃绝望的施救中,极其微弱地抽搐着,每一次抽搐都带出更多的污血!她的意识在剧痛和窒息的深渊中沉沦,混乱的心声如同濒死的悲鸣,疯狂地、毫无保留地穿透空间的阻隔:
【…痛…好痛…】
【…冷…好冷…】
【…毒…醉仙桃…混了…紫心草…根…】
【…心脉…碎了…】
【…除非…除非…天山…雪魄…碾粉…加…佛前…金莲露…调和…】
【…三日内…否则…神仙…难救…】
天山雪魄!佛前金莲露!三日!神仙难救!
这如同死亡判决的呓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此刻正身处御书房、心神紧绷的萧彻的识海!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无法压制,猛地从萧彻口中喷溅而出!狠狠染红了御案上摊开的春兰小册!那暗红的血迹,如同凄厉的控诉,瞬间覆盖了册页上娟秀的字迹!
苏晚晚!
毒反噬了!
心脉崩了!
三日!
只有三日!
巨大的恐慌如同灭顶的冰水,瞬间淹没了所有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算计!萧彻高大的身躯剧烈一晃,猛地用手撑住御案边缘才勉强稳住!眼前阵阵发黑!识海中,苏晚晚那濒死的痛苦和绝望的呓语,如同跗骨之蛆,疯狂撕咬着他的神经!
天山雪魄!佛前金莲露!
又是这两个如同天堑的名字!
三日!
他只有三日!
“陛下!”吴德全听到动静,魂飞魄散地扑进来。
萧彻猛地抬手,阻止了他的靠近!他用染血的袖口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撕裂般的痛楚!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里,赤红的风暴彻底褪去,沉淀下来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冰冷、疯狂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江山?仇恨?
在她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面前,都变得苍白而遥远!
他不再看那染血的册子,不再想明日静心堂的审问。所有的念头,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疯狂,都汇聚到一个目标之上——找到雪魄!找到金莲露!救她!
“吴德全!”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带着冻结灵魂的酷寒和不容置疑的威压!
“奴才…奴才在!”吴德全吓得魂飞魄散。
“即刻!动用所有影卫!所有暗线!给朕查!”
“天山雪魄!佛前金莲露!这天下!无论哪个角落!给朕…翻出来!”
“悬赏!黄金万两!封万户侯!朕只要东西!不惜…一切代价!”
“三日!朕只给你三日!”
黄金万两!封万户侯!不惜一切代价!三日!
每一个词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砸得吴德全头晕目眩!他知道,陛下…疯了!为了静心苑那位…彻底疯了!
“嗻!奴才…奴才万死!定当竭尽全力!”吴德全连滚爬爬地领命而去。
萧彻独自一人,站在一片狼藉的御书房中央。烛火跳跃,映照着他染血的侧脸和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疯狂漩涡的凤眸。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指尖沾染的、属于苏晚晚的污血(从识海中感知)和属于他自己的鲜血,两种刺目的红,混合在一起,如同最残酷的诅咒。
他缓缓闭上眼。
脑海中,是苏晚晚喷出污血的骇人景象。
是春兰册页上那被血覆盖的字迹。
是太后那张悲悯而恶毒的脸。
是安王那扭曲的、属于柳家侍卫的眉眼。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碎片,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在极致的疯狂和恐慌中,猛地串联起来!
【…醉仙桃…混了…紫心草…根…】
苏晚晚的呓语再次清晰!
醉仙桃…是林婕妤下的!紫心草…根源在太后!是太后经年累月种下的毒!两种剧毒在她本就油尽灯枯的心脉里…混合反噬了!
【…毒…给先帝…用过的…】
她之前的心声…也提到过太后用紫心草对付先帝!
太后!
又是太后!
这老妖婆!不仅害死了父皇!不仅偷换了安王!不仅步步紧逼要置他于死地!如今…连他最后一点…想要抓住的…微光…也要彻底掐灭!
一股足以焚毁天地的暴怒和冰冷的杀意,如同火山喷发般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理智!萧彻猛地睁开眼!眼底深处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湮灭,只剩下纯粹的、足以冻结时空的冰冷杀伐!
他不再犹豫!
猛地转身!玄色的龙袍在烛火下翻涌起冰冷的血色风暴!他大步流星地冲出御书房!撞开了所有试图阻拦的宫人!目标——不再是静心堂!
而是——西苑最深处!那座象征着“虔诚”与“囚笼”的——护国寺!
方向错了!
解药…或许不在天涯海角!
就在…这深宫之内!
就在…那尊假慈悲的“佛”…手里!
“传旨护国寺!”萧彻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裹挟着席卷一切的杀意,在死寂的宫道上炸响:
“给朕…封死所有殿门!”
“朕…要亲自…去问问…那尊‘佛’…”
“讨要…救命的…‘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