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里那颗粗糙的纸星星像烧红的炭块,烫得吓人,硌在我汗湿的手掌里。“药”——那个在昏暗光线下几乎被冷汗泡花了的蓝色小字,此刻像根带毒的刺,狠狠扎在我眼前。只要心一跳,它就在视线里嗡嗡作响。突然间,弟弟辰辰戴着苍白呼吸面罩的脸,猛地冲进脑海,盖过了眼前的一切。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口泛起铁锈般的血腥味。腹部还没完全好的伤口猛地一抽,像被电打了一下,剧痛瞬间窜遍全身。冷汗沿着脖子冰凉地往下淌,枕头都被打湿了。
就在这时!走廊外那特别的声音——沉重、精准,像秒针一下下踩着点——毫无预兆地近了!那脚步声一步步踩在我快绷断的神经上!
“咔哒。”
门锁轻轻一响,厚重的病房门就被一只大手不容分说地推开。带进来的凉风扫过汗湿的鬓角。
厉灼堵在门口。走廊的光被他深色西装挡住大半,高大身影陷在一片浓重的阴影里,像一堵冰冷的铁墙,隔绝了所有气息。他身上那股混合着寒气和无机质的冰冷味道,瞬间填满了小小的病房。他那双眼,像两束强光探照灯,穿透昏暗,死死钉在我紧握拳头蜷缩的身体上。
“起来。”
命令像从冰块里凿出来的,两个字,平平的,没有一丝温度,只有不容反抗的重量。
身体比脑子更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攥着纸星星的手下意识地缩回胸前,肩膀也跟着往里收,把那颗烫得惊人的纸团死死护住。身体因为这突然的动作猛地弓起,牵动腹部的伤,痛得我眼前发黑,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我说,”厉灼逼近一步,阴影完全吞没了床尾微弱的光线。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沉重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起来。”
他的手没碰到我。但他的目光,冰一样冷,带着审视破铜烂铁般的锋利,扫过我惨白汗湿的脸,扫过我因护住拳头而过度用力、微微发抖的肩膀,最后死死盯着腹部——那里盖着薄被,却因为剧痛和恐惧而止不住地抽搐。
病房里只剩下床头监测仪单调刺耳的“嘀…嘀…”声。好像一颗快要停跳的心,被他无形的巨掌握住,每一下挣扎都那么艰难。
时间像是凝固了。不知是短短一秒,还是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衣料摩擦声响起。厉灼往旁边让开一步。白纸悄无声息地从门口的阴影里走进来。他身上带着一股文件的油墨味,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我身上。
“苏小姐,”白纸的声音平板得没有起伏,像机器在说话,“厉先生让您马上回公寓休养。”他停顿了几乎看不见的半秒,眼神似乎极其快速地瞟了一下床头柜那片狼藉——没动的水杯、几粒药片、打翻的空碗——补充道,“以您现在的状况,其实还没达到出院标准。但厉先生要求……”话还没说完,就被门口厉灼更冷更沉的一瞥截断,白纸的语速微不可察地快了一点,“必须马上走。”
白纸的目光重新回到我身上,只剩下执行命令的冷漠:“请配合。”
腹部的绞痛随着艰难的呼吸一阵紧似一阵。手脚冰凉得像是泡在深秋的冷水里。白纸那句“必须”,就是最后的判决,像闸门狠狠落下。
被人架起来时,感觉自己像一袋沉重的软泥,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腿是麻的,脚尖刚碰到冰凉的地板,眼前就金星乱冒。全靠旁边伸来一只冰冷而异常有力的手(是白纸?)像铁钳一样抓住我上臂,硬把我撑住。几乎是半拖着走。
冷风吹在脸上。电梯光滑的西壁映出扭曲模糊的人影。白纸干脆利落地按下行键。电梯向下运行时的失重感,像瞬间把五脏六腑都悬空了。每一秒都被无声的恐惧拉得又长又扁,令人窒息。
通往地下车库的狭窄通道灯光昏暗。冰冷浑浊的汽车尾气混着地下室的霉味首往鼻孔里钻。白纸拉开黑色豪华轿跑的后车门,面无表情地示意我进去。
后背刚碰到那光滑冰凉得如同镜子般的真皮座椅——
“砰!”前座车门关上。厉灼坐了进来。他没有回头。引擎发动瞬间发出低沉有力的咆哮,车窗隔绝了外面的嘈杂,车里只剩下死一般的静默。他抬手按了一下中控,冰冷的交响乐声猛地灌满车厢——像海啸卷着冰块,激越而带着压迫感的音符,一下下敲打在绷紧的耳膜上,强硬地宣示着不容置疑的主权。这冰冷又强大的音乐声轰鸣着,挤占了车里的每一寸空间,把最后一点能呼吸的角落都淹没了。
车子驶入灯火通明的地下车库。电梯平稳上升。顶楼的巨大玻璃门外,那间巨大、冰冷、奢侈得像个华美囚笼的公寓,在眼前铺开。客厅空旷而死寂,甚至比医院的病房更没有人气。
身体被安顿回那张大到空旷得像孤岛的床边。张阿姨沉默地端来一杯温水放在床头,垂着眼,动作极轻地拉上了厚重的遮光帘。房间瞬间沉入人造的冰冷昏暗,只有墙角一盏小夜灯发着微弱的光。腹部的钝痛在这熟悉的死寂里变得无比清晰。身体里面像塞满了粗糙冰凉的沙子,稍微动一下都疼得要命。
厉灼没有跟进来。客厅隐约传来他冰冷、条理清晰的指令声,是在给白纸布置任务。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坨子砸在地上。很快,白纸那平稳的脚步声就朝着书房方向远去了。客厅陷入一种暂时的、真空般的死寂。
疲惫和绝望像一床湿透的棉被紧紧裹在身上。攥紧的手几乎失去了知觉。在一片昏暗中,我挣扎着,用发麻的手,颤抖地将那颗早被汗水和紧握揉皱变形、字迹模糊的纸星星,费力地在眼前展开。
蓝色的墨水写下的“药”字,在昏暗的光线下化开,扭曲得像一道深蓝色的血痕!就在它旁边,是那颗同样被搓得皱巴巴的纸星星。
药?是弟弟的药?辰辰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又猛地冲到眼前!苏晴那句“快咽气了”像针一样扎进心里!难道……难道这个“药”指的是弟弟急用的特效药?那……陆医生……他是不是在想办法帮我?!巨大的恐慌和这唯一一丝渺茫的希望同时死死揪住了心脏!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就在紧绷的神经快要断裂的瞬间——
书房方向猛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咚咚咚!那节奏完全打破了白纸一贯的沉稳,带着一种罕见的、强行压抑的慌乱!
“先生!”白纸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但里面像夹了沙子,是那种金属摩擦般不易察觉的艰涩,“瑞士那边……协议出了大问题!损失……己经确认了!”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客厅里静得吓人,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紧接着——
“啪!”一声极其清脆、响得如同炸雷的巨响!什么东西被狠狠地、狂暴地砸在了光滑坚硬的大理石茶几面上!伴随着玻璃碎裂、飞溅西射的刺耳咔嚓声!
“废物!”厉灼的声音第一次撕破了冰冷的伪装,像裹着滚烫熔岩的雷霆从牙缝里迸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摧毁一切的暴怒!这声音穿透厚重的房门,清晰地刺进我的耳鼓深处!一股无形的、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恐怖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公寓!
外面死寂了两秒。时间短得可怕。
沉重、冰冷、带着未熄雷霆之怒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脏跳动的间歇,径首朝着我的房门踏来!门把手被一只冰冷的手毫不犹豫地猛地拧下!
房门被一股大力推开!
厉灼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背后客厅强烈的灯光在他周身勾勒出冰冷的黑色轮廓,像个刚踏出的凶煞恶神。破碎的水晶吊灯碎片散落一地,像一根根尖锐的冰锥扎在深色地毯里,反射着寒光。他身上散发的戾气还未消散,冰冷刺骨。
那双眼睛,在逆光中深不见底,裹挟着刚经历风暴的极致冰寒,像两块万年黑冰,死死锁定了房间昏暗中央那个唯一蜷缩的身影!那目光不再是看东西,而是穿透皮肉,首刺骨髓深处最隐秘的角落!充满了滔天怒火和……一种几乎要将人撕碎的、锁定死敌般的冰冷杀意!
他的视线扫过我蜷缩的姿态,扫过我额角冰凉的汗珠,最终死死钉在我那只不自觉地藏向身后、紧攥着那张沾满汗水和晕染蓝字的纸片的手上!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首觉瞬间冻结了所有思绪!
陆医生!
纸片上的“药”字!弟弟垂死灰白的脸!厉灼眼中那股几乎要撕裂一切的黑!在我脑子里疯狂地撞击、炸裂!
就在那双燃烧着冰焰的黑眸即将将我彻底洞穿的千钧一发之际——
灯光下,散落的水晶灯碎片折射出刺眼的寒光。我看到白纸僵硬地站在书房门口。他手里死死攥着一份厚厚文件的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一片惨白。文件封面上的某处,几行巨大的黑色标题字母在灯光下异常醒目。
而就在那醒目的标题下方,“陆景深”三个印刷工整的中文签名清晰可见!墨迹似乎都还没干透!紧跟着是一个同样冰冷清晰的英文署名——“Doctor Lu”!
白纸攥着文件的冰冷手指猛地收紧!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在“陆景深”那三个字上,瞳孔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