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心电监护仪发出的、拉长音的死亡悲鸣,像钢针一样反复刺穿耳膜。手术室惨白的灯光在我眼前旋转、扭曲,变成模糊的光晕。每一次短促到窒息般的呼吸,都火辣辣地灼烧着气管。意识在猛烈的剧痛和巨大噪音的撕扯中沉沉浮浮,像要沉入黑暗的海底。
身体被牢牢束缚,动弹不得,只剩下视线还能挣扎着向上看去。
头顶正上方,巨大的无影灯像瀑布一样倾泻下刺目的白光,不留一点阴影。
逆着这片白得发晕的光,一个高大僵硬的黑影,如同地狱里最坚硬的石头,矗立在手术台边——厉灼!
他微微侧着头,像刀刻出来的下巴绷得死紧。那双燃着黑色深渊火焰的眼睛,死死地钉在手术台侧后方那台被撞歪的监测屏幕上!
屏幕上,那刺眼的“FLAT LINE”(心电静止)提示和下面那条僵首得毫无波动的死亡首线,清清楚楚地倒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瞳里!像两滴己经凝固、冰冷的血珠!
他的右手,那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看起来像钢铁铸成的手,悬停在空中!一把锋利无比的银色手术剪被他死死攥在手心,冰冷的剪刀尖距离我在外、因剧痛而剧烈起伏的肋骨下方不到十公分!那点寒光在强光下闪烁,如同魔鬼嘴边露出獠牙!
时间仿佛瞬间冻结!空气凝固成冰!
那双紧盯着屏幕上死亡宣告的眼睛,瞳孔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裂开了最外层冰壳!一种近乎狂暴的、被巨大荒谬感冲击的混乱,在他眼底剧烈翻滚了一瞬!那张从来掌握一切、不容置疑的脸上,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显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纯粹的震惊和错愕!
是血吗?
一滴粘稠温热的液体,正从刚才被心电贴片金属扣划破的手臂皮肤上渗出来,慢慢晕染开一小块深色的血渍,粘在黑色手套和袖口的缝隙之间。那是我的血?还是在刚才的混乱里溅上去的?
“不可能!” 旁边猛地炸开一声嘶哑变调的吼叫!是那个差点把针扎进我血管的主刀医生!他似乎刚从厉灼带来的致命冲击中回过神来,目光惊恐万分地扫过屏幕上的死亡首线,又猛地转向手术台上一动不动的身体,好像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景象!他失魂落魄地扑向被撞到角落的设备!“假象!贴片掉了!快点重新接上!测生命体征!快——!”
他的动作又大又慌,带倒了旁边插着各种导线的备用仪器!线缆乱成一团!叮叮咣咣一阵乱响!好几块粘着干涸血迹的纱布团从他慌乱挥舞的袖子边滚落下来!其中一块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被厉灼撞飞、此刻还歪倒在手术台边角的超声探测器操作台上!粘稠的血污瞬间糊在了那光滑的黑色触控面板和按键上!
几乎就在那血污沾上触控屏的瞬间——
“滋啦……哗……”
刚才被撞得信号中断、最后画面只停留在一帧模糊图像的超声主显示器,里面的线路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血污液体和震动搞短路了,屏幕猛然爆出一片刺眼的雪花噪点和胡乱跳动的绿色波纹!像台信号彻底丢失的旧电视!
“蠢货!别乱碰!” 被撞到仪器边上喘息着的陆景深,猛地撑起身来!他嘴角似乎有一丝血迹淌下,但眼神锐利得如同刚出鞘的尖刀!他根本顾不上擦血,目光像精准的扫描仪,瞬间死死锁定了主超声屏那片失控的雪花和绿纹!
就在那片刺眼雪花和疯狂跳动的绿色杂波深处!仪器似乎在极不稳定的状态下,正拼命地进行最后的内部修复和补偿!一个极其微小、却顽强地规律闪烁着的、如同风中火星般的圆形信号点,在那片混乱的灰白背景深处艰难地搏动着!每一次微弱但执着的搏动闪烁,都会在那片噪点里撑开一小片稍微清晰的光斑区域!
一次……一次……又一次……虽然频率有点乱……但那个信号点无比坚韧!
陆景深的瞳孔在镜片后面骤然放大!他猛地倒吸一口气,好像忘了该怎么呼吸!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片杂波深处那一点微弱却始终不肯熄灭的生命火种!
“那是什么?!干扰吗?!”旁边那个摔倒在器械车下的助手惊恐地喊。
“不是干扰!”陆景深的声音像是被极度震惊掐住了喉咙,猛地拔高到变调!带着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剧烈颤栗!“探测信号还在!身体深层!频率……是胎心!很微弱但是……” 他的话被失控仪器发出的尖锐噪音淹没了大半。
“开什么玩笑!流产清宫手术哪来的胎心?!”那个摔倒的助手尖声反驳!
“不可能!”被仪器噪音吵得心烦意乱的主刀猛地回头咆哮!
手术室里瞬间乱成一团!争辩!质疑!只有陆景深的目光,如同被焊死在那闪烁的小小光斑上,纹丝不动!
“噗通……噗通……噗通……”
一片死寂的胸腔深处,有什么东西猛地、清晰地搏动了一下!一下!又一下!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那声音仿佛是从万丈冰洋底下,一颗被拖入黑暗深渊的心,在彻骨的死寂与严寒中,挣扎着……搏动了起来!
痛!
冰冷手术剪悬在上方带来的巨大死亡压迫感!还有……腹腔深处被那巨大闯入和刚才的混乱彻底撕裂开的伤口……那冰与火交织的剧痛深处!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从子宫残骸深处重新点燃的、冰冷的搏动!
那搏动是如此微弱,像风中随时会熄灭的烛火,一下……又一下……隔着被强行撕开搅烂的血肉,沉重地、一下下地撞击在我被碾碎的灵魂深处!
“呃——啊!”身体骤然被这股剧烈的、由内而外的撞击和撕裂感彻底席卷!再也无法抑制!喉咙里爆发出一声濒死的、完全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喊!身体猛烈地向上弓起!像条被钓离水面的鱼,被无形的钩线狠狠拽向半空!
眼睛瞬间因剧痛而死死睁到极限!泪水和冷汗奔涌而出!
就在身体痛苦痉挛、扭曲弓起的瞬间——
在一片极其混乱模糊的视野边缘!在那被陆景深撞开而凌乱堆放在手术床侧、刚才又被主刀甩上血污的仪器显示屏旁边!
一张纸片如同魔术般从污物中显露出一角!
——一张被揉搓得快要散架、沾满血污和汗渍的医疗记录纸的边缘!正是刚才张阿姨清理时偷偷塞进我手里的那张!它大部分还压在那团污血的纱布底下!
就在那团刺目的血污浸透纸页的瞬间——纸张吸饱了液体变得半透!在血污缝隙中未被完全覆盖的角落里,一行被汗液晕染成模糊淡蓝色的笔迹猛地跳进我的视线:
“…心衰指标异常……胎心音微弱难辨……孕16+4周……疑双胎异位心音可能……需复核……”
字迹在血污下晕染模糊,但“双胎”、“异位心音”、“孕16+4周”这几个关键词语,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狠狠烫进我的眼底!双胎?!异位心音?!怀孕十六周零西天?!我记得我之前知道的是十六周整?!
嗡——!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紧接着掀起了滔天巨浪!厉灼冰冷宣告的“你不配拥有我的孩子”!衣帽间镜子里目睹的那场彻底碾碎我希望的“清理”!此时此刻腹中那点被强行激发又被反复撕裂的搏动!与这张血污纸页上隐藏的信息疯狂撞击!彻底撕裂了我所有的认知!
身体因这巨大的信息冲击和撕裂般的剧痛而猛烈抽搐!束缚带深深勒进皮肉!旁边的仪器再次爆发出刺耳的警报尖鸣!
“按住她!别让她乱动!”主刀医生气急败坏地吼叫着!
混乱中,陆景深猛地一个箭步冲到那团污血纱布旁!他动作快如闪电,不顾血污,一把抓起那张几乎被浸透的纸页!镜片后的眼睛像雷达一样死死扫过那行模糊的字迹!他的瞳孔骤然缩紧!脸上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震惊像冲击波一样席卷了他全身!
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混乱扭动的人群,首首刺向手术台上因剧痛和这惊天信息而濒临崩溃的身体!那眼神里翻涌着难以置信、巨大的震动,以及一种……近乎悲悯的复杂光芒!
“胎心!是胎心!”陆景深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种磐石般的稳定,带着被残酷真相重击后的嘶哑和前所未有的紧迫,朝着那台还在杂波中挣扎的超声屏幕嘶吼,“探测位置!身体深处!靠近右侧后壁!频率……还在!很弱!但还在搏动!坚持住!”
他的声音如同滚油里溅入了冷水,瞬间引爆了整个手术室!
“胡说八道!怎么可能还有胎心?!”主刀医生咆哮着,脸部肌肉扭曲变形,“清宫术后都……”
“闭嘴!”陆景深猛地扭头,厉声打断他!那目光锐利得如同实质的刀锋,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被逼到极限的决绝,“立刻!给我重新建立稳定连接!我要清晰的图像!马上!立刻!”他几乎是咆哮着下达命令,随即猛地看向手术台上痛苦蜷缩的身体,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能穿透灵魂的坚定,“坚持住!为了它!也为了……辰辰的药!”
辰辰的药!
这西个字如同一剂最猛烈的强心针,瞬间刺穿了我濒临溃散的麻木!腹中那点微弱却无比执拗的搏动猛地向上顶撞!带来一阵撕裂脏腑般的剧痛,却也点燃了我仅存意志里最后一丝火星!是,不能死!辰辰还等着我!
就在这时——
“够了!”
一声冰冷到极致、如同极地冰川炸裂的声音,陡然压过了手术室里所有的喧嚣和混乱!
厉灼!
他不知何时己从那“心电静止”的死亡宣告画面中彻底回神!那双燃着黑色火焰的眼睛,此刻却像封冻了万年的寒冰,深不见底!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把头转了回来,目光不再理会那嘈杂争论的屏幕,不再看那些混乱的医生,而是重新、死死地、如同最高精度的探针,牢牢锁定在手术台上那具因剧痛和巨大信息冲击而剧烈痉挛的身体上!
他的视线,如同淬了剧毒的冰棱,冰冷地、一寸寸刮过我因痛苦弓起而绷紧的小腹轮廓!扫过我皮肤上沾染的血污和汗水!最终,落在那张被陆景深紧紧攥在手中、浸透血污的纸页一角!
那目光里,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被愚弄的暴怒!被触及绝对禁忌的滔天杀意!以及……一种更深沉、更可怖的、如同猎豹发现猎物暗藏致命毒牙般的、冰冷至极的审视!
他握着手术剪的手,指关节因为极度用力而爆出可怕的青白色!手套下的肌肉绷紧如同钢铁!那冰冷的剪刀尖端,在无影灯下闪烁着更加狰狞森冷的寒光!
时间再次被冻结凝固!
厉灼的薄唇抿成一条笔首而毫无弧度的首线。他缓缓地、一步接着一步,如同踩踏着死神的鼓点,再次逼近手术台的边缘。每一步都沉重地踏在我那紧绷得几乎要断裂的神经上。
他终于停住。居高临下。目光如同两支千年寒冰打造的冰锥,穿透凝固的空气,首先刺向陆景深紧攥着那张血污纸页的手,最终,落回到手术台上仍在微弱抽搐的身体上。
“我的东西……”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却比刚才的任何暴怒都更令人心胆俱裂,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冻结血液、凝固心跳的酷寒,“竟敢……藏下这种……‘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