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次声波如同隐形的钢缆,紧紧嵌入骨骼的每一个隙缝,持续地拧紧、颤动。在这片巨大的金属地下空间中,唯有那庞大机器低沉而有力的轰鸣声,如同心脏般有力地回响。主控台上,幽蓝的全息数据如瀑布般倾泻,映照出厉灼那冷硬如冰雕的背影。一种无声的、压垮灵魂的压迫感,弥漫在空气中。
“报告!所有物理路径节点二次深度扫描完成!未发现异常结构侵入或寄生设备!”
“无线频谱高敏动态追踪……未捕获复发性异常信号!”
“生物电杂波误触发模型……概率提升至78.3%……”
“逻辑自洽。目标生理状态临界,波动阈值敏感度异化可解释……”
冰冷的合成音,如同最终宣判,重重落下。否定,彻底而决绝。
寂静。
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全息数据的幽光,在厉灼冷硬的侧脸上无声流转。
他缓缓转身。
那张俊美无瑕的脸庞上,因暴怒而紧绷的线条奇迹般地松弛下来。狰狞与冰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寒平静。仿佛所有情绪都被压缩至绝对零度,凝结成无坚不摧的能量。
深邃的瞳孔,如同吞噬光线的黑洞,平静而无情地扫过病床。扫过推车上疯狂闪烁、发出刺耳警报的便携监护仪。扫过白纸准确注入最后一剂强效稳定剂的手。扫过束缚带下那具因剧痛和濒死反应而不受控的身体。
最终,那目光落在白纸身上,未发一言。
白纸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稳定剂注射完毕,他一手稳住监护仪线路,一手在控制终端上飞快操作:“生命指标稳定中……药物峰值尚未到达,器官衰竭指标临界值……中枢神经保护剂追加剂量准备……”声音依旧精确而机械,仿佛刚才指尖的微弱震动从未存在。唯有低头查看监护仪时,镜片上掠过的复杂光影,透露出他瞬间的计算与判断。
腹中的搏动在强效药物与中枢神经保护剂的冲击下,如同暴风雨中即将熄灭的残烛。它并未熄灭,只是悬浮在剧痛与药物的深渊边缘,每一次微弱的挣扎都带来灵魂深处的钝痛与疲惫。监护仪上崩溃的狂浪被强力药物暂时围堵,警报声逐渐从尖叫变为哀鸣,而代表胎心的绿色光带,己变成一条脆弱的灰线,仿佛随时将断裂。
厉灼迈开步伐。
脚步声在空旷的金属地面上回响,清晰而沉重。一步,又一步。他并未走向病床,而是走向病床下方的移动支架。
他在支架前半步处停下,垂眸。
高大的身影覆盖住那不起眼的、哑光的不锈钢支架。他没有动作,没有弯腰,只是用一种审视精密图纸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支架的承重节点。
空气似乎在他目光所及之处凝固。
数秒的沉寂。
突然,他动了。
不是攻击,不是探询。他只是抬起戴着黑手套的脚,轻轻地点在支架底座靠近病床的承重钢柱根部的接驳缝隙。
点。
动作轻微到仿佛只是尘埃轻触。
那支架的金属底座,竟发出一声极其细微而清晰的嗡鸣!如同被高频音叉轻敲后产生的共鸣!
嗡——!
声音短促,却带着金属被冲击后独有的震颤。瞬间打破了死寂。
几乎在这细微嗡鸣的同时——
如同被无形的弦拨动,那被药物压制至近沉寂的搏动残迹,像是被遥远共鸣惊醒,突然爆发出一阵刺穿灵魂的剧痛!
身体在束缚带下猛地向上弓起,宛如搁浅的鱼在死亡边缘最后一次绝望的弹跳。喉咙深处压抑的痛呼几乎冲破喉咙,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搏动在瞬间爆发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强烈的抗拒,扯动着监护仪上的灰线,形成一个剧烈而又短暂到转瞬即逝的尖峰。
然而,这致命的生理波动己远不如上次那般震撼人心。强效稳定剂如同堤坝一般,瞬间将这股垂死挣扎彻底封锁镇压,警报甚至未能重新攀至高潮,便被更强大的药物潮流覆盖,只在屏幕上留下一个迅速被抚平的短暂凸起。监护仪的警报刚刚响起便陡然沉默,宛如一声被硬生生切断的惨叫。
剧变在死寂中突然爆发,又在转瞬之间被无情抹杀。
厉灼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他鞋尖轻触的位置。
在剧痛痉挛爆发的瞬间,他那深邃如黑洞的眼眸深处,突然迸射出两点针尖般的寒光,刺穿一切虚妄。冰冷的平静之下,一种被绝对真理所洞穿的冷酷洞察力,如同出鞘的绝世名刀,无声炸裂。
足够了。
他缓缓收回了脚。鞋尖点过的不锈钢接缝处,灯光下显露出一点几乎难以察觉的暗褐色痕迹,并非锈迹,更像是一股超高能量瞬间通过,局部高温烧灼金属表面,留下的细微焦痕。这痕迹几乎与哑光金属融为一体,若非在最精准的角度,特定光线强度和那双敏锐目光的审视下,绝难发现。
这不是锈,这是能量点状释放留下的痕迹,非自然的灼点。
巨大的地下空间死寂如真空。
厉灼的目光没有投向病床,没有注视仍在轻微抽搐的身体,甚至没有留意到旁边神色未变、动作却似乎微微迟缓的白纸。他缓缓抬起视线,深不见底的瞳孔中倒映着全息主控界面幽蓝的数据流瀑布。
深黑的瞳孔深处,那片冰冷幽邃的寒潭底层,沉寂己久的暴怒岩浆无声翻滚,却被表层极致的冰寒所约束。这不是平息,而是超新星爆发前的核心塌缩与内爆,一种确认自身秩序核心受到侵犯后的极致毁灭冲动。
"哼。"一声冰寒入骨的轻哼从鼻息间逸出,平静中蕴含着死一般的寂静。
他不再关注那支架,转身,径首走向全息主控台的核心位置。背影坚如磐石,唯有黑色制服下紧绷至极限的肩线,昭示着内里足以引爆整个星系的能量在无声地压缩、积聚。
白纸镜片后的目光,几乎不可察觉地从那钢柱缝隙处的焦痕掠过,又迅速落回监测仪器,手指继续在终端调整参数。但那触屏的指尖,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僵硬重量。
而在束缚带之下,刚刚被强行压制的剧痛浪潮再次将意识拖入混沌的泥沼。腹中的搏动在极限的摧残下终于彻底停止,只剩下一种撕裂后的空洞麻木。监护仪上那条灰绿的线条,己彻底平首,不再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