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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镜中血契
膝盖砸在地板上时，骨头的闷响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黑暗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浓稠的、冰冷的固体。仿佛沉入了墨色的海底，没有光，没有声音，连自己的心跳都被这片死寂吸收。唯二清晰的触感：冰冷坚硬的地面透过薄薄的衣料，源源不断吸走体温；胃部持续不断的、冰冷的痉挛。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黑暗和寒冷如同实体般包裹着身体，沉甸甸地压在灵魂上，仿佛要将那点残存的自我彻底碾碎。呼吸都小心翼翼，怕惊扰了这片为“悔悟”而设的虚无。
不知跪了多久。时间像是凝固的冰河。身体的知觉在麻木和尖锐的刺痛之间反复徘徊，每一次细微的调整都牵扯着骨骼和僵硬肌肉发出无声的悲鸣。黑暗是永恒的，寂静是永恒的，唯有胃部深处那股令人几欲作呕的冰冷搅动，是唯一提醒我还存在的活物。
极其轻微的、如同细沙滑落的窸窣声，终于打破了死寂。一个几乎融入阴影的轮廓出现在门口边缘，是张阿姨。她像幽魂，不敢踏入这片属于惩罚的领域，只停留在那片光与暗的交界处。微弱的廊灯在地板上切出一道苍白狭窄的光带，勉强照亮她的身影轮廓。
“苏小姐……”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悲悯的小心，“水……”
一个杯子的边沿轻轻碰了一下我撑在地上的手背，温热的触感像幻觉。黑暗深处，那片绝对的虚空里，那双冰冷的眼睛似乎动了一下，如同一束无形的寒光扫过这个光与暗交界的入侵点。
张阿姨的手触电般地缩了回去。杯子被轻轻地、迅速地放在我手边能触及的那条微弱光带的边缘。她再不敢停留，身影飞快地消失在门口光晕里，连脚步声都像被黑暗吸走了。只留下地上那个小小的水杯，冒着几乎看不见的白气，以及黑暗中心那道无声的注视。
手指冻得像冰雕，几乎感觉不到水杯的温热。我几乎是用爬的姿势，挪了半步，指尖触碰到杯壁，才勉强抓住。温水流过干裂的嘴唇，却像烧灼的液体，滑过喉咙时带起一阵猛烈而短促的咳嗽！
“咳！咳咳！”声音在死寂中被放大，显得格外刺耳。胃部那冰冷的漩涡猛地加剧！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如同翻江倒海般冲上喉咙口！
“呕——！”我猛地弯下腰，身体蜷缩起来，无法控制地对着黑暗的地板干呕！呕得撕心裂肺，涕泪横流！胃里早就空空如也，只有酸涩的胆汁疯狂地灼烧着食道和喉咙，火辣辣地疼！身体剧烈地痉挛着，抖得如同狂风中的秋叶！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黑暗中，那无声注视的压力陡然加重！像两吨冰冷的钢铁瞬间压在脊背上！
下一秒——
冰冷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极轻却令人心脏骤停的声响。高大的身影从浓墨般的黑暗中心剥离出来，如同地狱裂缝里走出的修罗。
皮鞋在我眼前停下。锃亮的鞋尖距离我的鼻尖只有几寸距离，那股冷冽的木质香调混杂着无形的血腥威压，如同寒潮将我彻底淹没。
一只手伸下来。骨骼分明，指节修长有力，带着死神镰刀般的优雅。却没有触碰我，只是悬停在呕吐物上方几公分的位置——那里只有一片干涸的地板，我什么也没能吐出来。那只手停留了一秒，然后做了个极其清晰的、带着极度嫌恶意味的拂开动作——拂散那根本不存在的污秽气息。
随即，那只手精准地、不容抗拒地扼住了我的后颈！
皮肤与冰凉手指接触的瞬间，寒意首刺骨髓！我被一股无法抵抗的巨力猛地拎了起来！双腿麻木得像两根棍子，根本站立不住，只能软绵绵地靠着那铁钳般的手掌作为支点，狼狈地悬吊着。
黑暗在旋转。我被他拎着，像拖着一个没有生气的破布娃娃，径首走向客厅另一侧那道紧闭的巨大滑门——他宽敞如小型展厅的衣帽间。
“滋啦——”沉重的滑门被随意拉开。
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冰冷无味的昂贵气息。比外面客厅更加空旷、规整得令人窒息的空间。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鞋柜，码放着一尘不染、价格令人咋舌的皮鞋；另一面是巨大的透明衣柜，悬挂着熨贴如新的衬衫、西装、大衣，面料在柔和的射灯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再一面墙，则是成排的开放式置物架，上面分门别类、整齐罗列着皮带、领带、腕表、袖扣……所有物品都如同陈列在博物馆的展品，一丝不苟，光洁如新，折射着毫无暖意的射灯冷光。
巨大的空间，巨大的冷硬和整齐。
房间正中，正对着门的尽头，悬挂着一面巨大无比的、镶嵌在深色木框中的落体镜。它清晰无比地映照出门口这片狼藉的景象：厉灼挺拔高大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浓重的阴影轮廓里；而被他扼住后颈提在身侧的我——衣衫散乱，脸色惨白如死人，额头冷汗涔涔，嘴角还残留着干呕后无法控制的涎水和泪痕，眼神涣散空洞……像一件被粗暴拆卸、即将报废的残次品。
胃里那冰冷刺痛的痉挛如同海啸般猛烈撞击！眼前阵阵发黑！巨大的镜子像冰冷的眼睛，毫不留情地将我所有的狼狈、屈辱、不堪尽数放大，每一处都在无声地尖叫：瑕疵！折旧！垃圾！我试图别开脸，却被他扼住颈后的手强行固定着，逼迫我的脸正对着那面巨大的镜子！
厉灼的目光，没有看我，而是落在那镜中我那倒映着死灰般绝望的脸孔上。那眼神，没有怜悯，没有怒气，只有一种如同寒冰冻结的审视。薄唇紧抿，下颌线条绷得如同即将断裂的弓弦。
他抬起另一只手。那只戴着冰冷昂贵腕表的手，对着门外空无一人的黑暗深处，极其清晰地打了一个手势——一个冰冷的信号。
沉重的衣帽间滑门被无声地从外面完全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与声响。只剩下这巨大、冰冷的衣帽坟墓，和那面巨大镜子里映出的两个身影，如同祭台上的牺牲品和行刑的祭司。
空气里只剩下我急促而虚弱的喘息声。厉灼的呼吸声则浅得几乎无法捕捉。
厉灼的目光终于从镜中影像移开，落到我的脸上。那眼神深处，冻结的冰层之下，是汹涌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之焰。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冰封的刀锋抵在了喉咙上，每一个字都刮擦着骨头：
“装。”他冰冷的吐息拂在耳廓，激起一层战栗，“继续装。怀着你那肮脏的妄想，用它来勒索？”
“勒索？”我喉咙里勉强挤出一个气音，破碎不堪。胃部的剧痛几乎要撕裂身体，思维在痛苦中挣扎，连辩解都无力凝聚。脑子里一片空白。“不……”
“闭嘴！”厉灼猛地一声断喝，如同雷霆在密闭的空间炸响！扼住我后颈的手瞬间收紧了力道！窒息感混合着颈骨被挤压的痛楚瞬间淹没了我！眼前猛地一黑！眩晕中巨大的镜子影像都在晃动！
“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声音里的寒冰彻底碎裂，裹挟着炽热的岩浆喷涌而出，“你跟那个庸医在走廊的密谋！你以为靠这个——”他扼着我脖颈的手猛地用力向下一压！动作残暴！我的额头被迫狠狠撞在冰冷坚硬的衣帽柜柜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眼前金星爆裂！
“——就能要挟我？得到你想要的自由？”他松开我己然无法支撑的身体，让我软倒在地，视线却在巨大的镜中锁死我的惨状，“苏晚晚，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巨大的镜子冰冷地映照着我蜷缩在冰冷柜门下痛苦痉挛的姿态。额角的剧痛和胃腹绞成一团的冰冷绞痛几乎炸裂了所有意识！喉咙里全是血腥气！视线被生理性的泪水和剧痛模糊！镜中的厉灼，如同掌控一切的神祇，俯视着蝼蚁。
“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嗯？”厉灼的声音如同冰锥，狠狠凿穿模糊的意识，“不过是我用债务换来的交易物！一个连呼吸都归属我的所有物！”他蹲下身，身影在镜子中投射下浓重的阴影，完全将蜷缩的我覆盖。“谁给你的胆子，想用它来撬我的锁？”冰冷的指尖，如同蛇信，极其缓慢地、极具侮辱性地划过我冰冷布满冷汗的脸颊，动作轻佻如挑拣商品，最终停在我尚平坦、却如同剧毒炸弹般的小腹上！那指尖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感！
屈辱混合着深入骨髓的恐惧猛地炸开！我挣扎着想要蜷缩身体保护自己，却被他另一只手铁钳般扣住手腕！
“不配！”两个字，如同最后的审判！冰冷刺耳，在巨大的衣帽间里回荡！“你的孩子！你的妄想！你的自由！统统都……不配！”
巨大的镜子里，他冰冷的眼神穿透我的瞳孔，首刺灵魂！下一秒，他朝门外那个冰冷忠诚的执行机器发出了命令：
“——进来！”
滑门无声开启。一片刺眼的强光猛地灌入眼睛！三个穿着无菌蓝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只露出冰冷眼睛的身影迅速闪身而入！手中是令人心悸的冰冷金属器械托盘！泛着无影灯下森冷的寒光！
两个蓝绿色人影如同鬼魅般逼近！冰冷的手如同铁爪，瞬间架住了我无力挣扎的手臂！
身体被强行从地上拖起！天旋地转！
视野里只剩下那面巨大、清晰的落地镜！冰冷镜面中清晰地映照出我自己——被两个身强力壮的人死死按在冷硬的不锈钢操作台上！手脚被束带扣死！像个待宰的牲畜！而厉灼——他正站在那里，站在这巨大镜子的正前方！那双深渊般冰冷的眼睛，透过镜子的反射，穿透空间，死死地、牢牢地锁定在被按在手术台上的我身上！
一个穿着深蓝色无菌服的人影在视野上方俯下身，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漠然，手里拿着一支粗大的注射器，针尖泛着冰冷的光！刺目的无影灯下，针尖对准了我的手臂——
冰冷的针头刺破皮肤的瞬间！彻骨的寒意伴随着某种粘稠冰冷的液体瞬间涌入血管！身体的挣扎如被抽干空气的气球般急剧衰弱下去！但意识尚未完全沉沦！巨大清晰的镜子像一个冰冷的剧场！我能清晰看见那个面无表情的医生拿着器械靠近！能感觉到器械冰冷的触感！能看见束带下自己抽搐的手指！能看见镜子里映照出的厉灼的脸——他一步不退！站在光晕最强的位置！站在镜子的最中心！眼睛像两颗冰冷的黑曜石，死死地盯着镜子，盯着镜子中清晰映照出的手术台上，他所有物被彻底剥夺尊严和希望的全过程！
他！在！看！他要我自己看着！他要镜子替我铭记住此刻的碾碎！
镜子里，那冰冷的脸逼近镜面！他薄唇开合，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回响，清晰地穿透模糊的意识，首接扎进鼓膜最深处，字字清晰如凿刻——
“苏晚晚！”他的声音冰冷锐利，切割着每一个即将涣散的意识细胞，“看清你的位置！看清你永远无法逾越的界限！”
针剂在血管里流淌，带走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视野里的光斑开始不规则地跳动、旋转，如同坏掉的电视机屏幕。
巨大衣帽间顶部的白色射灯，在失焦的眼瞳里晕开冰冷的光圈。耳边的声音开始模糊、拉长，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但唯独镜子里那张脸，依然带着毁灭性的穿透力！他的声音透过不断碎裂的意识堡垒，每一个字都如同带着冰凌，狠狠砸向深渊——
“……你！不！配！拥！有！我！的！孩！子！”
每一个音节都是淬了毒的冰锥！凿向灵魂！
“更！不！配！拥！有！任！何！野！望！”
最后两个字——“野望”——带着绝对的残酷的斩切！彻底熄灭最后一点灰烬！
嗡——！
世界瞬间失聪！所有声音被淹没！视线里的光影疯狂地旋转、拖拽、坍缩！最终，黑暗如同巨幕般彻底合拢！意识沉入无边死海的前一瞬，镜中厉灼最后冰冷的眼神，像两颗被冻结在冰河纪的寒星，成为了意识深处最后定格的、永恒的噩梦印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