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行内室,硝烟与血腥的气息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与浓重的药味混合成一种铁锈般的沉重。顾怀舟躺在拔步床上,蜡黄的脸上汗珠密布,胸口的起伏依旧急促而微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但那双深陷的眼窝,此刻却睁开了!不再是之前的浑浊涣散,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妖异的、穿透了虚弱躯壳的锐利光芒!那光芒中,交织着劫后余生的疲惫、洞悉阴谋的冰冷,以及…一种更深沉、更磅礴的意志!
郎中满头大汗,刚刚施完一套固本培元的针法,手指还在微微颤抖。陈文瑞跪在床边,老泪纵横,紧紧握着顾怀舟那只刚刚从惊厥中平复、却依旧冰冷的手,仿佛一松手,那缕魂魄就会再次飘走。
“东家…您…您可算…缓过来了…” 陈文瑞的声音哽咽,带着巨大的后怕。
顾怀舟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沙哑破碎的音节,每一个字都仿佛用砂轮磨出:“炉…基…如…何…”
“保住了!保住了!” 陈文瑞连忙道,声音带着激动,“多亏了您!您喊出‘炸炉基’‘石灰车’!小川的人拼死传信!秦刚反应快!虽然…虽然炸了一车炸药,石灰粉伤了好些人…炉基表面草席烧了点,飘了些石灰粉…但主体完好!秦刚正带人清理、检查!万幸!万幸啊东家!”
顾怀舟眼中那锐利的光芒微微一闪,一丝冰冷的、属于穿越者的了然划过。吉田…果然狗急跳墙了。他凝聚起残存的气力,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律:“…伤者…重…金…抚恤…殉国者…厚…葬…立碑…枫桥…英…魂…祠…”
“是!是!老朽这就去办!” 陈文瑞重重点头。
“…吉田…” 顾怀舟的眼中杀机爆射,那锐利的光芒几乎要刺破虚空,“…必…诛…岳州…城…”
“小川己经派人死死盯住了!只等您下令!” 陈文瑞立刻回应。
顾怀舟微微闭了闭眼,似乎在积蓄力量。当他再次睁开时,那锐利的光芒收敛了一些,却沉淀出一种更深沉、更浩大的东西。他不再看陈文瑞,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投向了更遥远的苍穹,投向了这个积贫积弱、列强环伺的国度版图。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穿越者俯瞰历史的沉重与一种不容置疑的王者意志:
“…枫桥…非…一厂…”
“…乃…火种…”
“…唐…景星…焦炭…情…领…回礼…备…厚…”
“…西山…砖…成…后…秘…方…拓…印…三…份…”
“…一…送…汉阳…张…香帅…”
“…一…送…开平…唐…景星…”
“…一…送…上…海…《申…报》…汪…穰卿…”
陈文瑞浑身剧震!如同被无形的惊雷劈中!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病榻上气若游丝、却又仿佛执掌乾坤的顾怀舟!
送出秘方?!而且是送给汉阳的张之洞(张香涛)、开平的唐廷枢(唐景星)以及影响力巨大的《申报》主笔汪康年(汪穰卿)?!
这…这哪里是简单的“回礼”或“示好”?这是以核心技术为纽带,主动编织一张覆盖洋务重臣(张之洞)、实业巨头(唐廷枢)与舆论喉舌(《申报》)的庞大网络!是主动将枫桥的“火种”分出去,点燃更多炉火!更是…将枫桥置于一个超越地方实业、甚至隐隐凌驾于盛宣怀个人派系之上的“共主”地位!
“东…东家…” 陈文瑞声音颤抖,“这…这秘方…乃是我枫桥…安身立命之本啊!岂可…岂可轻易示人?尤其…尤其盛大人那边…”
“盛…杏荪…” 顾怀舟嘴角极其艰难地扯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带着穿越者洞悉历史走向的轻蔑与决断,“…私…利…重…器…轻…”
“…国…之…重…器…岂…容…私…器…锢…之…”
“…吾…非…为…盛…某…铸…剑…”
“…吾…为…华…夏…铸…脊…梁…”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陈文瑞的心上!他豁然开朗!少爷(东家)的格局,早己超越了盛宣怀的官场倾轧,超越了枫桥一地的得失!他要的,是打破技术封锁,点燃全国工业之火!他要的,是让自己掌握的核心技术(耐火砖秘方、钢渣石灰固基法等),成为撬动整个民族工业的杠杆!他要的,是成为那个掌握“国之重器”、被张之洞、唐廷枢乃至天下有识之士所仰望、所依赖的…真正的无冕之王!
将秘方送给张之洞,是结好这位实力雄厚的洋务重臣,借其力制衡盛宣怀,更将汉阳铁厂绑上自己的技术战车。
送给唐廷枢,是巩固开平这条至关重要的能源命脉,形成“煤铁联合”的战略同盟。
送给《申报》主笔汪穰卿?更是神来之笔!这是要将秘方公之于众(至少是半公开)!让天下人都知道,枫桥顾怀舟,不仅敢斩通敌洋匠,更能创出超越洋人的技术!这是塑造“实业救国先驱”、“技术革新领袖”的煌煌金身!是真正的“大义”名分!届时,盛宣怀若再想用官僚手段打压枫桥,面对汹汹舆论和受益的汉阳、开平,他也要掂量掂量!
“明…白了!” 陈文瑞老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之前的疑虑一扫而空,只剩下对眼前这位病弱青年深不可测的格局与手腕的深深敬畏!“老朽…定办得妥妥当当!秘方拓印,字字清晰!礼单厚薄,彰显诚意!”
顾怀舟眼中的锐利光芒微微缓和,似乎耗尽了力气,缓缓闭上。但陈文瑞知道,那闭上的眼帘之后,是正在熊熊燃烧、足以燎原的意志之火。
西山脚下,第一窑砖,在万众瞩目中开窑了!
厚重的窑门被缓缓打开,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当窑内炽红的光芒褪去,露出那一块块棱角分明、质地均匀、呈现出漂亮黄白色或浅灰色的硅砖和粘土砖时,整个窑厂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成了!真成了!”
“好砖!比汉阳运来的还好!”
“总办神了!!”
工匠们抚摸着尚有余温的砖块,激动得热泪盈眶。督建管事拿起一块砖,用铁锤用力敲击,只发出沉闷坚实的回响,砖体丝毫无损!他激动得浑身发抖:“快!快运回工地!炉基那边等着呢!”
顾小川脸上也露出了连日来难得的笑容,但这笑容很快被凝重取代。他拿起一块温热的硅砖,感受着那坚硬的质感,仿佛握住了枫桥的未来。他脑海中回响着陈文瑞刚刚派人送来的口信——少爷醒了!下达了关于秘方和回礼的惊天指令!
少爷的格局…小川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胸中激荡着前所未有的豪情与责任。少爷要铸的,不是一座铁厂,而是一个时代的脊梁!而他顾小川,就是这脊梁上最锋利、最忠诚的护甲!
“小川哥!” 一个负责盯梢岳州城的骨干,风尘仆仆地赶回,脸上带着兴奋和一丝凝重,“吉田有异动!他包下了‘潇湘馆’整个后院,今晚宴请岳州知府和几个本地的漕帮头子!鬼鬼祟祟,肯定没好事!还有…他洋行后院,傍晚时分悄悄运进去几口大箱子,沉甸甸的,像是…军火!”
“潇湘馆?知府?漕帮?军火?” 顾小川眼中寒光爆射!吉田这是要勾结官府和地头蛇,再次对枫桥下手?目标…恐怕不只是炉基了!是焦炭船?还是西山矿源?
他猛地握紧了手中的耐火砖,冰冷的砖块被他的体温和沸腾的杀意烘烤得发烫。腰间的裁纸刀,仿佛感受到了主人冲天的战意,发出无声的嗡鸣。
“备马!” 顾小川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斩钉截铁,“点二十个最精锐的兄弟!带上家伙!秦大哥那边炉基修复离不开人,这次…我亲自去岳州城!”
“吉田…” 他望向岳州城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残酷的弧度,“你的死期到了!就用你的人头…给少爷的‘王座’…再添一块垫脚石!”
枫桥的铁火,己燃起第一簇烈焰。
穿越者的意志,正铸就无形的王冠。
而一场围绕倭寇、官僚、地头蛇的腥风血雨,即将在岳州城的夜色中,为这位“无冕之王”的崛起之路,泼洒下第一笔浓墨重彩、不容置疑的铁血底色!王座初铸,岂容宵小染指?杀机,己如弦上之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