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熙和周旭冉,是注定孤独的两个人。
诚然,他们身边环绕着许多朋友。
但一个身体里住着一个成熟的灵魂,另一个是世俗眼光中的天才。这两条并行的轨道上,能跟上彼此步调的,唯有对方。
能成为彼此唯一和声的,能听懂彼此无声旋律的,也只有彼此。
所以,周旭冉很轻易就读懂了林曦熙笑容里那份不易察觉的底色。
“明明以前都是我的小迷妹。”像是为了驱散尴尬,又像是终于问出了心底盘旋的疑问,他低声嘟囔着,目光飘向被雨水模糊的远方。
林曦熙沉默地走在他身侧,雨衣帽檐下露出的侧脸没什么表情。
她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片刻后才开口,声音穿过雨幕,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坦率:“因为我比较看脸吧?”
她顿了顿,似乎在搜寻一个更贴切的词,“你小时候的长相……比较让人……”
她卡住了,没能找到那个合适的形容词。
这个短暂的停顿,落在周旭冉耳中却瞬间变了味道。
他忍不住想,‘我现在长得不比小时候好看多了、帅气多了???’
“这样啊……”“这样啊……” 周旭冉的声音低了下去,仿佛被这潮湿沉重的雨幕浸透,连带着平日里那份小太阳般的活力也熄灭了。
他抿了抿唇,再没说话,只余下雨水敲打雨衣的单调声响。
白日残余的热力混合着雨后蒸腾的水汽,沉沉地淤积在空气里,形成一种挥之不去的、黏腻的闷热。
林曦熙没有给他长久沉默的机会。
“你讨厌我吗?”
“还是说,”她微微侧过头,雨衣帽檐的阴影下,那双清澈的眼睛看向他,里面没有委屈或愤怒,“你真的要坚持男女有别?”
她捕捉到了这个难得的机会,也问出了盘桓在心底许久的问题。
她无法判断周旭冉近两年的疏离究竟源于对独立空间的渴望,还是对她个人的厌恶。
——厌恶。
是的,在长久而细致的观察里,林曦熙将他那些刻意的回避(在她看来,除了必要接触之外的所有躲闪)、那些只对她划出的无形界限、以及那些甚嚣尘上的“不和”流言,都解读成了“讨厌”的信号。
有时,这个念头也会悄然浮上她的心头:周旭冉,是不是真的开始讨厌她了?
如果是,她会理解,也会退开,尊重他的意愿。
“没有!”周旭冉的回答几乎是瞬间冲口而出,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急于澄清的迫切感,“没有讨厌你。”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却更清晰,像是在澄清另一个更深的误会:“也不是……什么男女有别。”
短暂的沉默后,周旭冉的声音再次响起:“林曦熙,你怎么看我的?”
他想说,你怎么看我,我就怎么看你。
即使只是骗人也好,他就要这样。
“很重要的朋友。”林曦熙如心中所想的那样,如实回答了。
“我也一样啊!”他的声音有点大,几乎压过了密集的雨声,带着一种急于证明什么的急切,“我也把你当做很重要的朋友!”
“但是,我只有你一个女性朋友,也不知道怎么相处才好……”
——谎言。
“既然你也把我当作重要的朋友,你也不想我们的关系被旁人误会吧?”
——谎言。
“那样子一首被念叨什么‘小媳妇’、‘情侣’什么的,你也会烦吧?”
——谎言。
“不会啊。”林曦熙的声音穿过雨幕,平静无波,又一次轻易地偏离了他预设的轨道。
“但我会!”周旭冉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一种被逼到角落的窘迫。
他向来不擅长撒谎,至少在林曦熙面前,那些笨拙的掩饰总会被她那双眼睛轻易看穿。
但此刻,雨声太嘈杂,雨衣又遮住了他的神情,今天的林曦熙,没有识破周旭冉拙劣的谎言。
她没有捕捉到周旭冉声音里那份不自然的颤抖,也没有看到他藏在阴影下、因说谎而微微发烫的耳根。
“我也想交一个可爱的女朋友,”他几乎是顺着自己编造的逻辑脱口而出,仿佛这样才能让之前的“理由”成立。
“但是你一首在我旁边的话,别人会误会,会让我没办法谈恋爱。” 这个“理由”听起来如此正当,又如此……奇怪。
林曦熙当然不会说什么“早恋影响学习”之类的陈词滥调。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几秒钟后,周旭冉身旁传来一个极其简短的音节:“哦。”
她接受了。
接受了他这一连串漏洞百出、被他用雨声和雨衣竭力包裹起来的谎言。
“这样啊。”
灰蒙蒙的天光被越来越深的暮色蚕食,勉强勾勒出山城错落起伏的轮廓。
眼前是一条长长的上坡路,湿漉漉的柏油路面在昏暗的天光下泛着幽深的光泽,倒映着两旁模糊不清的、被雨水冲刷得颜色深重的行道树影。
高低参差的居民楼沉默地矗立着,窗户大多亮起了昏黄的灯火,像一只只困倦的眼睛,在潮湿的雨幕中晕开模糊的光团。
没有行人,没有车辆经过的声响。
只有雨,无边无际的雨。
敲打着树叶、敲打着屋檐、敲打着路面,汇成一片沉闷的嗡鸣,填充着这湿漉漉、闷沉沉的世界。
坡道向上延伸,没入更深的暮色与水汽之中,仿佛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