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樱岛以北。墨色的海水狂暴地拍打着嶙峋的断崖,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天空无月,只有几颗惨淡的寒星,在翻涌的云隙间时隐时现。
风,如同无形的巨手,撕扯着一切,卷起的冰冷浪沫如同钢针,刺得人皮肤生疼。
十几艘如同幽灵般的小型舢板,在惊涛骇浪中剧烈起伏,艰难地靠近这片被标注为“断崖”、“暗礁”的死亡海域。
李古纳哈身披轻便的锁子甲,脸上涂抹着黑泥,口中衔着短刀,如同蛰伏的猎豹,蹲伏在为首舢板的船头。
他身后,是三百名同样涂抹黑泥、背负绳索、火药包和燧发铳的燧发营敢死队,以及五十名携带斧凿、火油罐的工兵爆破手。
每一张脸都绷紧如铁,眼神在黑暗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
“就是这里!”向导(一名熟悉此片海域的琉球老渔民)嘶哑的声音在风浪中断续传来,“崖……崖壁最陡!倭寇……绝想不到……从这里上!但……暗礁凶险……风浪太大……”
“停桨!”李古纳哈低吼,声音被风浪吞没大半。他猛地一挥手!
“噗通!噗通!”数十条系着铁钩的绳索如同毒蛇出洞,被臂力惊人的士兵奋力抛向漆黑的崖壁!铁钩撞击岩石的声音被风浪掩盖。
大部分绳索在湿滑陡峭的崖壁上弹开、滑落,只有寥寥几条勾住了岩缝或凸起的树根。
“上!”李古纳哈低吼一声,第一个抓住一根勾牢的绳索,猿猴般向上攀去!
冰冷的岩壁湿滑无比,尖锐的岩石棱角割破了手掌,咸腥的海水混合着鲜血流淌。
狂风如同巨锤,不断将他砸向冰冷的崖壁!每一次落脚,都是与死亡擦肩!
士兵们紧随其后,如同壁虎般贴在陡峭的崖壁上,艰难向上攀爬。
不断有人失手,惨叫着坠入下方咆哮的墨海,瞬间被巨浪吞噬,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没有人呼喊,只有粗重的喘息和牙齿咬碎的声音在风中回荡。
这是用血肉和意志,硬生生在绝壁上凿开的——登天之路!
不知攀爬了多久,李古纳哈的手终于触到了崖顶!他猛地发力,翻滚而上,迅速伏低身体!眼前是一片相对平缓的火山岩坡地,稀疏的灌木在狂风中疯狂摇曳。
远处,隐约可见依山而建、灯火稀疏的倭寇堡垒轮廓,以及堡垒旁几座巨大的、如同匍匐巨兽般的粮囤和蓄水池!
“成功了!”李古纳哈心中狂吼,眼中杀意沸腾!他迅速打出暗号。幸存的敢死队员和爆破手如同鬼魅般,一个接一个悄无声息地翻上崖顶,迅速集结。
“爆破组!目标——粮囤!火油组!目标——蓄水池!燧发营!掩护!肃清外围哨卡!动作要快!要狠!”李古纳哈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的嘶鸣。
三百名敢死队员如同黑色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散开,扑向各自的目标!
“噗!噗!”燧发铳加装了消声棉套(临时用油布包裹),发出沉闷的微响。堡垒外围零星的哨兵哼都没哼一声,便栽倒在地。
爆破手如同狸猫般窜到巨大的粮囤下,挥动斧凿,疯狂地在囤底凿洞!火油组则将一罐罐粘稠的火油,倾倒进蓄水池的引水渠和池壁缝隙!
“什么人?!”终于,堡垒方向传来倭寇惊疑的呼喝!巡逻的武士发现了异常!
“动手!”李古纳哈暴喝!
“点火——!”爆破手将点燃的火绳狠狠塞入凿开的孔洞!
“倒油——!”火油组将火把狠狠扔进蓄水池和引水渠!
“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囤积如山的稻米、豆类、腌菜混合着燃烧的火油,如同喷发的火山,瞬间腾起数十丈高的烈焰!巨大的火球照亮了半个夜空!热浪滚滚!
“轰——!”蓄水池方向也爆开巨大的火团!火油在水面猛烈燃烧,引燃了木制的水槽和水车!浓烟冲天而起!
“敌袭——!”凄厉的警报声终于撕破了樱岛的夜空!堡垒内瞬间炸锅!人影晃动,号角凄厉!
“撤!向火山口方向撤!”李古纳哈一刀劈翻一个冲过来的倭寇武士,厉声嘶吼!敢死队员们毫不恋战,在燧发铳的掩护下,一边向冲来的倭寇倾泻铅弹,一边按照预定路线,向樱岛中央那冒着硫磺浓烟的火山口方向且战且退!故意留下明显的踪迹!
火光!爆炸!浓烟!喊杀!整个樱岛,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沸水,彻底沸腾!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奇袭和敢死队遁入火山的假象牢牢吸引!
几乎就在樱岛火起的同时!
樱岛以东数里外的海面上,登莱水师参将王守忠,正率领着三十余艘苍山快船、海沧船组成的火攻舰队,在风浪中艰难地保持阵型。
强劲的东南风裹挟着巨浪,让船队颠簸不己。王守忠脸色发白,紧紧抓着船舷,望着樱岛方向腾起的冲天火光和浓烟,眼中充满了惊骇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迟疑。
“参将!樱岛火起!信号到了!”副将激动地大喊。
王守忠猛地回神,看着那映红夜空的火光,听着隐隐传来的爆炸和喊杀声,俞大猷那冷酷的军令再次在耳边响起。他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猛地拔出佩刀:
“传令!满帆!全速抵近樱岛东岸水寨!火箭准备!火油罐准备!”
“目标——倭寇战船!给老子——烧光它们!”
船队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群,在风浪的助力下,猛然加速,冲向樱岛东侧那一片被火光映亮的简易水寨!水寨内,数十艘大小倭寇战船正慌乱地起锚,显然被岛上的剧变惊动,试图出海支援或逃离!
“距离一里!进入射程!”
“放火箭——!”
“嗖嗖嗖——!”无数点燃的火箭如同火雨流星,带着刺耳的尖啸,划破夜空,狠狠扎向水寨中的倭寇船只!帆布、缆绳、木质的船楼瞬间被点燃!
“火油罐——抛!”
“砰砰砰!”装满粘稠火油的陶罐被奋力抛向敌船!碎裂!火油西溅!
“放火船——!”几艘装满干柴、硫磺、火油的旧船被点燃,如同巨大的火炬,顺着风势,狠狠撞向水寨入口和密集停泊的倭寇船群!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
刹那间,整个樱岛东岸水寨化作一片火海!倭寇的关船、小早船在烈焰中挣扎、倾覆、爆炸!惨叫声、木材燃烧的爆裂声、船只碰撞的巨响,汇成一片地狱般的交响!滚滚浓烟遮天蔽日!倭寇残存的海上力量,在这一把来自东方的复仇烈焰中,付之一炬!
王守忠站在剧烈摇晃的船头,看着那片吞噬一切的滔天火海,感受着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脸上却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被卷入惊涛骇浪的茫然与心悸。
他完成了任务,但俞大猷的冷酷,倭寇的惨叫,以及……内心深处那丝对未来的恐惧,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
樱岛的火光与爆炸,如同黑夜中最耀眼的烽火!
鹿儿岛湾外,深沉的夜色中,庞大的明军主力舰队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群,早己悄然逼近至距离主滩涂不足十里的海域!
旗舰“忠襄号”船头,俞大猷按刀而立,玄甲在樱岛火光的映照下反射着冰冷的幽光。他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死死锁定着前方那片在黑暗中沉睡的、毫无防备的鹿儿岛主滩涂!
樱岛方向的冲天火光和震天动地的混乱,清晰地传来!水寨方向的烈焰映红了半边天!岛津义久的注意力,毫无疑问被彻底钉死在了樱岛!
“时机己到!”俞大猷的声音如同寒冰崩裂,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响彻旗舰:
“传令全军!”
“落半帆!缓速抵近滩头五里!”
“所有‘忠襄级’!左舷炮窗全开!炮手就位!目标——滩头预设木堡、箭楼!测距!装填实心弹!”
“运兵船队!登陆舢板准备!燧发营!突击营!登舷板!”
“福建水师护卫舰!抵近滩头三里!以船首炮压制零星抵抗!”
“登莱水师分舰队!警戒侧翼!防止樱岛残敌袭扰!”
一连串命令,如同疾风骤雨!庞大的舰队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战争机器,瞬间进入最后的攻击姿态!炮窗推开,黑洞洞的炮口伸出,指向黑暗的滩头!无数登陆舢板被放下,满载着杀气腾腾的燧发营和突击营士兵!
距离,五里!
“忠襄号”炮长嘶哑的吼声穿透紧张的空气:“距离五里!风向东南!目标——滩头一号木堡!校准!”
沉重的子铳被推入炮膛,炮手的手心全是汗。
西里!
滩头上,终于有零星的倭寇哨兵发现了海面上的异常黑影!惊慌的呼喊声在风中隐约传来!几处篝火被慌乱地点燃!
三里!
“开火——!”俞大猷的刀锋,如同闪电般劈下!
“轰轰轰轰轰轰——!!!”
十二艘“忠襄级”铁骨巨舰的左舷,超过七十门佛郎机重炮同时爆发出震碎寰宇的怒吼!橘红色的火舌瞬间连成一片火海!撕裂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七十余枚沉重的铁弹,带着毁灭一切的尖啸,如同死神的镰刀,狠狠砸向鹿儿岛毫无防备的滩头!
“轰隆——!咔嚓——!!!”
预设的木堡如同孩童的积木般被瞬间撕碎!木屑混合着人体残肢漫天抛飞!简陋的箭楼拦腰折断,轰然倒塌!滩头预设的鹿砦、拒马被狂暴的冲击波掀飞!火光在爆炸点腾起!
仅仅一轮齐射!倭寇精心布置、却因主力被樱岛吸引而防御空虚的滩头阵地,瞬间化为一片狼藉的修罗场!
“登陆——!”俞大猷的咆哮如同受伤的怒龙,压过了炮声的余响!
“杀——!”无数登陆舢板如同离弦之箭,在炮火的掩护下,疯狂地冲向硝烟弥漫、火光冲天的滩头!燧发营士兵的怒吼,汇成一股席卷天地的洪流!
钢铁的洪流,终于狠狠撞上了萨摩藩毫无防备的腹心!东征的惊涛骇浪,在这一刻,以最狂暴、最血腥的方式——登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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