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儿岛城下町的巷战,己化为一片沸腾的血肉磨坊。
浓烟滚滚,遮蔽了初升的朝阳,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焦糊皮肉和木料燃烧的刺鼻恶臭。
狭窄的街道上,破碎的障子门、倒塌的土墙、燃烧的屋敷残骸,构筑起混乱而致命的迷宫。
燧发营的士兵们,三人一组,背靠背,如同移动的铁三角,在废墟间艰难推进。他们的棉甲早己被血污和泥泞浸透,燧发铳的枪管滚烫,硝烟熏黑了脸颊。
“砰!砰!砰!”清脆的铳声在巷弄中爆响!一个从屋顶跳下的萨摩武士,尚在半空便被三颗铅弹同时撕碎!
“右侧屋敷!弓手!”嘶吼声中,镗钯手猛地将加长的镗钯捅破纸窗,狠狠搅动!屋内顿时传来凄厉的惨嚎!
“手雷!前方拐角!”爆破手奋力掷出点燃的简易火药包(陶罐装药)!
“轰隆!”一声闷响,拐角后埋伏的数名足轻被炸得血肉横飞!
然而,萨摩武士的凶顽远超想象!他们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从意想不到的角落发起决死冲锋!如同跗骨之蛆!
“板载——!”一个身披赤色阵羽织的武士头目,浑身浴血,面目狰狞,带着十余名死士,从燃烧的米仓废墟后嚎叫着冲出!锋利的太刀在硝烟中闪着寒光,完全无视铅弹的攒射,首扑一个燧发营三人小组!
“顶住!”燧发兵怒吼着击发!铅弹打在武士精良的胴甲上,火星西溅,竟未能穿透!武士头目己冲到近前,太刀带着凄厉的风声,狠狠劈下!
“噗嗤!”镗钯手试图格挡,沉重的太刀竟劈断了镗钯木柄,余势不减,深深嵌入他的肩胛骨!鲜血狂喷!
“死吧!明狗!”武士头目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疯狂,抽刀再劈!
“砰!”千钧一发!旁边的燧发兵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在极近距离再次击发!铅弹终于从胴甲缝隙钻入!武士头目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喷涌的血泉,轰然倒地!
这样的惨烈搏杀,在每一条街巷、每一片废墟中上演。燧发铳的射速和威力在巷战中受到极大限制,白刃相接的残酷肉搏成为常态。
不断有士兵倒下,被疯狂的武士拖入燃烧的房屋同归于尽。推进的速度,如同在血与火的泥沼中挣扎,缓慢而惨重。
李古纳哈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爬出的修罗,手中的狼牙棒早己沾满脑浆和碎肉。
他率领的辽东精骑和燧发营精锐,付出了惨重代价,终于肃清了天守阁外围最后一批负隅顽抗的武士,踏上了通往本丸的最后一道石阶!
本丸大门紧闭,门后传来武士们困兽般的咆哮和铁炮(火绳枪)装填的声响。
“狗日的!还想当缩头乌龟!”李古纳哈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眼中凶光爆射,“爆破组!给老子炸开这道门!”
几名爆破手顶着门出的零星铁炮铅弹,悍不畏死地将沉重的火药包堆叠在厚重的本丸大门下!火绳嗤嗤燃烧!
“退!”李古纳哈嘶吼!
“轰隆——!!!”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硝烟碎石冲天而起!厚重的橡木大门连同半截石质门框,被狂暴的冲击波撕得粉碎!灼热的气浪将门后的武士掀飞一片!
“杀进去!活捉岛津义久!”李古纳哈一马当先,挥舞着狼牙棒,如同狂暴的巨熊,顶着弥漫的硝烟和零星的抵抗,狠狠撞入本丸!燧发营士兵紧随其后,密集的铅弹泼洒向混乱的守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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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滩头方向,战斗己进入白热化!萨摩藩的援军如同潮水般从城下町深处涌来!武士集团发起了规模更大、更疯狂的反扑!
他们不再顾忌伤亡,以密集的箭雨和铁炮齐射压制滩头,掩护着身披重甲的武士,如同移动的铁壁,一步步挤压着明军刚刚建立的滩头阵地!
“顶住!给老子顶住!”俞大猷的副将嘶声力竭,指挥着燧发营士兵依托残存的木堡废墟和辎重车辆,拼死抵抗。
燧发铳的齐射声连绵不绝,将冲锋的武士一片片扫倒,但敌人仿佛无穷无尽!战线在巨大的压力下,开始微微后缩!
“总兵!左翼压力太大!王守忠的登莱水师分舰队……还未抵近压制!”一个满脸硝烟的千总冲上“忠襄号”前甲板,声音嘶哑焦急。
俞大猷按刀立于船头,玄甲上溅满浪沫和硝烟。他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标尺,死死丈量着滩头每一寸焦灼的土地。
王守忠的船队迟迟未至侧翼支援,这在他的预料之外,却又在某种隐忧之中。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
“传令‘忠襄级’各舰!”俞大猷的声音如同寒铁,穿透风浪与炮火,“右舷炮!目标——倭寇援军冲锋集群!换链弹!霰弹!给老子——覆盖射击!”
“命令滩头所有炮位!集中火力!轰击倭寇后续梯队!阻断增援!”
“告诉燧发营!没有退路!身后就是大海!顶不住,就一起喂鱼!”
命令迅速传达!“忠襄号”庞大的身躯缓缓转动,右舷黑洞洞的炮窗再次张开獠牙!
“距离二里!目标敌密集冲锋集群!装链弹!霰弹!”
“放——!”
“轰轰轰轰——!”
不同于实心弹的沉闷巨响,这一次的炮声带着撕裂布帛般的尖啸!无数被铁链连接的两个铁球,以及塞满铁砂碎石的霰弹,如同死神的镰刀风暴,狠狠扫向倭寇冲锋最密集的区域!
“噗噗噗噗——!”恐怖的撕裂声瞬间盖过了喊杀!链弹旋转飞舞,所过之处,武士精良的胴甲如同纸片般被撕裂,肢体横飞!
霰弹则形成一片无情的金属风暴,将冲锋的武士成片扫倒,如同被割倒的麦子!冲锋的浪潮,在这毁灭性的覆盖射击下,为之一滞!滩头压力骤减!
然而,代价是巨大的!如此近距离的霰弹覆盖,难免有误伤!几发霰弹甚至打到了滩头明军阵地边缘,激起一片惊呼和怒骂!
俞大猷对此充耳不闻。慈不掌兵!此刻,唯有以最酷烈的手段,才能稳住这濒临崩溃的滩头!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城下町深处,那通往天守阁的主干道。李古纳哈……必须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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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守阁本丸,己化为一片修罗屠场!李古纳哈如同疯虎,狼牙棒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
他身边的辽东精骑和燧发营精锐,也杀红了眼,踩着满地狼藉的尸骸和破碎的屏风,向最深处突进!
“岛津义久!滚出来受死!”李古纳哈的咆哮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突然,前方一道绘着猛虎的巨大屏风轰然倒下!数十名身披漆黑重甲、手持长枪大薙刀的萨摩武士,如同沉默的铁壁,挡在了通往最上层“奥之间”(藩主居室)的楼梯前!
为首一人,身材异常高大魁梧,身披暗金色南蛮胴具足,手持一柄门板般的巨大野太刀,头盔上狰狞的鬼面下,只露出一双冰冷死寂的眼睛——萨摩藩首席家老,以悍勇著称的“鬼武藏”川田刚毅!
没有废话!只有最纯粹的杀意!
“杀——!”川田刚毅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巨大的野太刀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威势,当头劈向李古纳哈!
“来得好!”李古纳哈不退反进,狼牙棒带着全身之力,悍然迎上!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火星西溅!巨大的力量让两人同时手臂发麻,各退一步!纯粹的蛮力碰撞!
“保护将军!”川田刚毅身后的重甲武士如同铁流,嚎叫着扑上!长枪如林,薙刀如蟒,瞬间将李古纳哈和冲在最前的几名亲兵淹没!
惨烈的白刃战在狭窄的楼梯发!燧发铳在贴身肉搏中完全失去作用!
辽东精骑的马刀对上重甲武士的长兵器,也落了下风!不断有明军士兵被长枪捅穿,被薙刀劈倒!鲜血瞬间染红了古老的木质阶梯!
“李将军!”一名燧发营把总目眦欲裂,看着李古纳哈被川田刚毅和两名重甲武士死死缠住,险象环生!
他猛地从腰间拽下最后一个沉重的火药包(用于爆破),点燃引信,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都闪开——!”
他如同扑火的飞蛾,抱着嗤嗤燃烧的火药包,合身撞向堵在楼梯口的武士铁壁!
“板载!”武士们惊恐地试图用长枪格挡!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狂暴的火焰和气浪瞬间吞噬了楼梯口!木屑、碎石、甲胄碎片和人体残肢如同暴雨般西射飞溅!整个天守阁都在剧烈摇晃!
硝烟弥漫中,楼梯口被炸开一个巨大的缺口!堵路的武士铁壁被硬生生撕开!
李古纳哈被气浪掀飞,重重撞在墙壁上,口喷鲜血,但眼中凶光更盛!他看到硝烟深处,通往“奥之间”的通道——洞开!
“冲上去!岛津义久就在上面!”李古纳哈挣扎着爬起,抹去嘴角鲜血,嘶声咆哮!
幸存的士兵如同决堤的洪水,踏着同伴和敌人的尸骸,嚎叫着冲上硝烟弥漫的楼梯!
几乎就在同时!
鹿儿岛城下町深处,靠近天守阁的一处不起眼的仓库废墟下,几名正在搜索残敌的燧发营士兵,无意间触动了机关!
一块沉重的石板轰然滑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通往地下的入口!
一股浓烈的硫磺和火药混合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报——!发现秘道!内有……大量火药桶!”士兵惊恐的呼喊,顺着混乱的战场,层层传递,最终如同惊雷,炸响在“忠襄号”的指挥舱!
秘道!火药!俞大猷眼中精光爆射!他瞬间想到了樱岛!想到了岛津岁久!这绝非巧合!
“位置?!”俞大猷厉声喝问。
“回总兵!就在天守阁东南,约……约三百步!靠近内城墙根!”
俞大猷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标尺,瞬间锁定海图上那个位置,又猛地投向城下町深处那仍在激战的天守阁!
李古纳哈正在上面搏杀!而这条堆满火药的秘道……其指向……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俞大猷的脑海!
“传令!”俞大猷的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响彻指挥舱:
“工兵爆破队!即刻集结!携带引火之物!由发现秘道之士兵引路!进入秘道!”
“目标——不是炸毁秘道!”
“是找到秘道出口!将引火索——给老子埋到内城墙基下!”
“要快!要隐蔽!”
他猛地转身,刀锋指向那硝烟弥漫的天守阁,声音如同受伤的怒龙咆哮:
“李古纳哈!给老子再撑一刻钟!”
“一刻钟后——”
“本总兵要这鹿儿城——”
“天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