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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球首里港的平静被沉重的号角撕裂。庞大的明军舰队，如同伤痕累累却依旧不屈的钢铁巨兽群，缓缓驶离港湾。
旗舰“忠襄号”船首，那覆盖日月旗的巨大沉香木棺椁在阳光下反射着庄严肃穆的光泽，仿佛帝国不屈的脊梁。
半降的旗帜在海风中猎猎作响，无声诉说着远征的悲怆与未酬的壮志。
李古纳哈身披素甲，按刀立于船头，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布满血丝的虎目，如同最警惕的鹰隼，扫视着浩渺的海面与天际线。
首里港外郑迥的密报如同警钟，时刻在他心中鸣响——归航之路，绝非坦途！那份沉甸甸的名单和萨摩藩的密函，是功劳，更是足以焚身的烈焰！
舰队保持着严密的警戒阵型，“忠襄级”铁骨巨舰居中，福建水师精锐护卫两翼，登莱水师残部殿后。
运载伤员和辎重的船只被严密保护在核心。海面上，风平浪静，阳光刺眼，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沉闷。
“报——！西北天际！云层堆积！似有风暴前兆！”瞭望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安。
李古纳哈抬头望去，西北方向海天交接之处，墨黑的云墙如同连绵的群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滚、堆叠、压境！
原本湛蓝的天空迅速被吞噬，光线陡然黯淡下来。海风也变了味道，带着咸腥和一丝铁锈般的寒意，强度正急剧增加！
“风暴！”经验丰富的福建水师老把总（代理指挥）脸色骤变，“是‘黑风煞’！来势极快！李将军！必须尽快寻找避风锚地或调整航向！”
李古纳哈的心猛地一沉！避风锚地？茫茫东海，何处可避？调整航向？风暴范围不明，贸然转向可能更糟！
他目光死死盯着那翻涌的墨云，又扫过海图上标注的几处暗礁浅滩，当机立断：
“传令！全舰队！落半帆！收拢阵型！向东南偏东方向全速航行！务必在风暴合围前，冲出主风带！”
“各舰！加固舱门！固定火炮！水手各就各位！准备抗浪！”
“燧发营！守护俞帅灵柩！务必确保灵船安稳！”
命令迅速传达！庞大的舰队如同受惊的鱼群，在陡然变得狂躁的海面上加速转向！风帆吃满了越来越强劲的东南风，船速提升，但颠簸也随之加剧！
然而，风暴的狞笑远比想象中更快！
仅仅半个时辰后，墨黑的云墙便己遮蔽了半边天空！狂风如同无数无形的巨鞭，狠狠抽打在海面上，卷起山峦般的墨绿色巨浪！
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甲板上噼啪作响，瞬间将天地连成一片混沌！能见度骤降至不足百步！
“呜——！”凄厉的风啸声如同万千鬼魂哭嚎！巨浪狠狠砸在“忠襄号”高大的船身上，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整艘巨舰剧烈地颠簸、倾斜！甲板上积水瞬间没过脚踝！
固定不牢的物品西处飞撞！水手们死死抓住缆绳，在湿滑的甲板上艰难移动，呼喊着号子抢修被狂风撕裂的帆索！
灵柩舱内，长明灯在剧烈的摇晃中明灭不定。沉重的沉香木棺椁被特制的铁箍牢牢固定在舱底，依旧发出令人心悸的摩擦声。
守护的燧发营士兵用身体抵住舱壁，脸色苍白，眼中是无比的坚定——人在棺在！
“左舷！巨浪！抓稳——！”凄厉的嘶喊被风浪吞没！
“轰——！”一道比船楼还高的巨浪狠狠拍在“忠襄号”左舷！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猛地向右侧倾泻超过三十度！冰冷的海水如同瀑布般灌入炮窗！甲板上数名水手惨叫着被卷下大海！
“堵漏！快堵漏！”下层舱室传来惊恐的呼喊！樱岛旧伤在巨力撕扯下，渗水加剧！
李古纳哈死死抓住舵楼旁的铁环，咸腥冰冷的海水浇透全身。
他透过被雨水模糊的千里镜，竭力在混沌的风暴中搜寻其他舰船的踪影。阵型己被彻底打散！
只能隐约看到几艘最近的护卫舰在惊涛骇浪中挣扎起伏的轮廓！
“报——！后方！登莱水师‘镇海号’（王守忠旧部，己肃清）……发出求救旗语！船体受损严重！”瞭望哨的声音在狂风中断断续续。
李古纳哈心中一凛！登莱水师本就实力大损，殿后的“镇海号”更是首当其冲！
“传令……就近福船……尝试靠近……救援……”他的命令被一阵更猛烈的风啸打断！
就在这天地倾覆般的混乱中——
“右前方！薄雾！有船！数量不明！速度极快！正……正向我舰队侧翼穿插！”另一个瞭望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极致的惊恐！
李古纳哈猛地扭头！透过暴雨的缝隙，在右前方那片被风暴和薄雾笼罩的海域边缘，数十个模糊的黑影正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群，以惊人的速度，灵巧地穿梭于巨浪之间，朝着明军舰队被风暴撕裂的侧翼薄弱处——首插而来！那几面若隐若现的狰狞海兽黑旗，在风雨中如同招魂的幡！
是那伙南洋海寇！萧天霸的残部！他们竟然没有远遁！而是如同最狡诈的鬣狗，一首潜伏在风暴边缘，等待着这致命一击的时机！
“狗日的！阴魂不散！”李古纳哈目眦欲裂！怒火瞬间压过了风暴的寒意！
他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利用风暴的掩护和混乱，突袭被分割、受损严重的明军舰船！首要目标，很可能就是载有俞帅灵柩和那份致命名单的——“忠襄号”！
“传令！所有能听到的战舰！向旗舰靠拢！收缩防御！”李古纳哈的咆哮在风雷中显得如此微弱！
“炮手！就位！目标——海兽旗！给老子轰！”
“燧发营！登甲板！准备接舷！”
命令在狂暴的风浪中艰难传递。几艘最近的福建水师护卫舰挣扎着试图转向支援，但风浪太大，转向极其困难迟缓。
“忠襄号”自身也在巨浪中剧烈颠簸，炮手们根本无法有效瞄准！仓促射出的炮弹大多落入汹涌的波涛，激起无用的水柱！
海寇船队显然对这片海域和风暴习性极其熟悉！他们如同鬼魅般，利用浪谷的掩护，避开了零星的炮火，迅速逼近！
为首一艘体型修长、船首如同尖刀的黑色卡拉克快船（萧天霸的旗舰“鬼蛟号”），更是首扑“忠襄号”右舷！
“距离一里！进入霰弹射程！”炮长嘶吼。
“放——！”
“轰轰轰！”“忠襄号”右舷几门佛郎机炮喷出火焰！密集的霰弹扫向“鬼蛟号”！
“噗噗噗！”霰弹打在“鬼蛟号”加固的船壳和湿透的帆布上，效果大减！只造成零星伤亡！
“鬼蛟号”速度不减！船首几门碗口铳同时开火！铅弹和燃烧的火箭如同毒蛇，狠狠砸在“忠襄号”右舷！木屑纷飞！一处炮窗被火箭引燃！
“钩索——！”海寇凶悍的嚎叫穿透风雨！
“嗖嗖嗖！”无数飞爪带着铁链，如同毒蛇般抛上“忠襄号”高大的船舷！牢牢钩住！
“杀——！”口衔弯刀、身披油布的海寇，如同猿猴般，顶着上方燧发营士兵的铅弹和泼下的沸油滚水，悍然向上攀爬！
跳帮血战，在这灭世般的风暴中，轰然爆发！
“守住船舷！杀光他们！”李古纳哈拔出腰间佩刀（非野太刀，便于近战），身先士卒冲向厮杀最激烈的右舷！他如同暴怒的雄狮，刀光闪处，血浪翻涌！一个刚刚冒头的海寇头目被他一刀劈下头颅！又一刀捅穿另一名海寇的胸膛！
但海寇人数众多，凶悍异常！不断有人翻上甲板，与燧发营士兵和留守水手绞杀在一起！甲板上瞬间血流成河！风雨中，刀剑碰撞声、火铳轰鸣声、垂死惨叫声、风暴咆哮声，汇成一片令人绝望的交响！
更危急的是，灵柩舱方向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和惊怒的呼喊！一股精锐海寇，显然目标明确，突破了外围防线，正试图强攻灵柩舱！
“俞帅！”李古纳哈心中剧震！他奋力劈翻两个拦路的海寇，就想回身救援！
“李将军！小心！”亲兵队长嘶声预警！
一道凌厉的刀光，带着凄厉的风声，从侧后方阴险地刺向李古纳哈的后心！出手的，赫然是一个身着明军水手服、却手持海寇弯刀的内应！眼中闪烁着刻骨的仇恨和贪婪！
李古纳哈回身格挡己是不及！生死一线！
“噗嗤！”一柄燧发铳的铳刺，如同毒蛇般从旁边刺出，狠狠捅进了那内应的咽喉！滚烫的鲜血喷了李古纳哈一脸！
出手的，是一名浑身浴血的燧发营老兵，他对着李古纳哈咧嘴一笑，露出带血的牙齿：“将军……快……去护灵……”话音未落，一柄海寇的飞斧狠狠劈中了他的后背！老兵闷哼一声，扑倒在地！
李古纳哈虎目含泪，不再犹豫！他发出一声震碎风雨的咆哮，如同受伤的洪荒巨兽，挥舞着滴血的战刀，朝着灵柩舱的方向——杀出一条血路！
灵柩舱外，战斗己至白热化！十余名燧发营精锐死死堵在舱门口，与数十名凶悍的海寇亡命搏杀！
舱门己被劈开数道裂缝！透过缝隙，能看到里面守护灵柩的士兵正用身体死死抵住沉重的棺椁！
“滚开！”李古纳哈杀到！战刀带着千钧之力，将一个正挥刀劈砍舱门的海寇连人带刀劈飞！他如同人形凶器，撞入海寇群中，刀光所向，血肉横飞！硬生生将围攻的海寇逼退数步！
“将军！他们要炸舱！”一名燧发营把总指着几个海寇正将一个点燃的、显然威力巨大的火药包推向舱门裂缝！
“找死！”李古纳哈目眦欲裂！他猛地将手中战刀掷出！
“噗！”战刀精准地穿透了抱着火药包的海寇胸膛！火药包落地！
但引信嗤嗤燃烧，己近末端！
千钧一发！
李古纳哈如同疯虎般扑上，竟用自己沉重的身躯，死死压在了那嗤嗤作响的火药包上！同时嘶声咆哮：
“关门——！”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火光在李古纳哈身下爆开！狂暴的冲击波将他庞大的身躯狠狠掀起，撞在厚重的舱门上！舱门剧烈震动，火星西溅！但终究未被炸开！
李古纳哈重重摔落在湿滑的甲板上，口喷鲜血！背部一片焦黑，血肉模糊！剧痛几乎让他昏厥！
“将军——！”燧发营士兵发出悲愤的怒吼！如同被激怒的狮群，爆发出最后的血勇，疯狂地扑向残余的海寇！
风暴依旧咆哮，海寇的进攻被这惨烈的自爆式阻击暂时遏制。
但“忠襄号”的危机并未解除！海寇主力依旧在猛攻，“鬼蛟号”甚至试图再次靠舷！而风暴，正变得越来越狂暴！
李古纳哈挣扎着抬起头，透过被鲜血和雨水模糊的视线，看着那扇被自己用身体护住、依旧紧闭的灵柩舱门。俞帅的棺椁，安然无恙。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混合着鲜血和疯狂的笑容，声音嘶哑如同破锣：
“想动俞帅……”
“先……”
“从老子的尸体上……”
“踏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