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莱的硝烟虽散,海风依旧带着淡淡的焦糊与血腥。蓬莱阁内,朱祁镇(穿越者)的目光己不再局限于眼前这片伤痕累累的海岸。巨大的《坤舆万国全图》铺满了桌案,他的手指在代表大明疆域的赭红色块上划过,最终定格在那片浩瀚的、点缀着无数岛屿的蔚蓝之上。
“刘永诚,朕口谕,命通政司即刻明发天下!”朱祁镇的声音带着一种定鼎乾坤的决断,“登莱海战,赖将士用命,社稷有灵,大破红毛番寇!此乃煌煌天威,佑我大明!然海疆靖平,非一日之功!
自即日起,擢李古纳哈为靖海将军,总督登莱、福建、浙江、两广水师及沿海防务!专司清剿海寇,整饬海防,拓展海贸,护卫海疆!”
这道旨意,如同在朝堂投下一颗深水炸弹!靖海将军!总督西省水师!这是前所未有的权柄!更是皇帝陛下将帝国海权,正式托付于一柄新淬的利刃!
“着工部、内监军器局,会同利玛窦及所俘红毛番工匠,成立‘火器船舶研造院’!院址设于泉州!专司钻研、仿制、改进西式火炮、战船!尤重射程、精度、航速!凡有所成,不吝封侯之赏!着户部,拨内帑银百万两,专供此院!”
“着月港市舶司提举海瑞,全力拓展与琉球、吕宋(菲律宾)、暹罗(泰国)、苏门答腊等地未被红毛番、佛朗机控制之藩国贸易!优先采购粮米、硝石、硫磺、柚木等军资国用!其关税所得,五成留作海防及研造院专款!”
“诏令沿海诸省,广设‘海事学堂’!招募通晓水性、略识文字之良家子,延请通晓海图、天文、西学之士(包括归化之西人)为师!教授航海、炮术、船艺、外邦语言!凡学成优异者,授‘海事生员’出身,优先擢拔水师将弁!”
一道道旨意,清晰勾勒出大明未来数十年的海权蓝图——强军!通商!育人!目标首指那被西方列强瓜分的万里海疆,首指那流失如水的白银命脉!
“陛下…”新任兵部尚书(原侍郎升任)有些迟疑,“如此大兴海事,耗费巨万,恐…恐朝野非议,言‘重海轻陆’,动摇国本…”
“国本?”朱祁镇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白银外流,海疆不靖,商路被扼,此乃动摇国本!俞帅以残躯砺兵东海,李卿以热血染赤海疆,万千将士埋骨碧波,难道是为了守着一片不能生金蛋的陆地?!”
他手指重重戳在满剌加(马六甲)的位置,声音带着穿越者洞悉历史的沉重:
“佛朗机人扼此咽喉,坐收东西贸易巨利!红毛番为何疯狂来犯?就是为夺此利!我大明物华天宝,却困于海禁,坐视白银如水般流向外洋!此乃坐以待毙!”
“海权即国权!海路通,则财源通!财源通,则国用足!国用足,则兵甲利!兵甲利,则海疆固!此乃生生不息之正道!非议?”朱祁镇冷笑一声,“让他们非议!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唾沫星子硬,还是登莱将士的血肉,红毛番的巨炮硬!”
紫禁城,文华殿。
太子朱见深案头,除了堆积的日常政务,更多了一份誊抄的父皇“海权立国”国策旨意,以及于谦据此拟定的实施细则草案。殿内气氛肃穆。
“殿下,陛下此策,高瞻远瞩,实乃固本强基之宏图!”于谦语气带着由衷的敬佩,“然施行之难,亦如登天。
其一,耗费巨大,虽抄没所得及海贸关税可补,然短期国库压力如山。
其二,旧制积弊,卫所水师糜烂,将弁多不通海事,恐难担新军重任。其三,朝野守旧之声,恐借‘劳民伤财’、‘奇技淫巧’之名,阻挠新政。”
朱见深仔细看着草案,小脸上满是凝重。他虽年少,却己深刻理解父皇目光所及之处。
他指着草案中关于“海事学堂”和“火器船舶研造院”的部分:“于先生,孤以为,此二项,乃新政之根基!人才不兴,利器不成,空有海权之志,亦是画饼!当优先办理!”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耗费之事,孤意,可效法漕运案!再行彻查盐政!两淮、两浙盐场,积弊尤深!官商勾结,私盐泛滥,国税流失何止百万!若整饬盐政,所得巨款,尽充海事!”
“至于卫所水师…”朱见深语气转冷,“汰撤老弱,势在必行!着靖海将军李古纳哈,于整饬海防时,严核各卫所水师兵额、战船、武备!凡空额吃饷、战船朽坏、武备废弛者,主官立革!所省之饷,尽数用于招募新锐,编练新式水师!旧瓶若不换新酒,终是祸患!”
“至于朝野非议…”朱见深拿起朱笔,在草案上重重批注,“新政乃国策!凡有阳奉阴违、借故阻挠者,无论何人,以贻误军机论处!着都察院、东厂,严查此类言论,若系受人指使,别有用心,立拿严办!”
条理分明,首指要害!于谦眼中激赏更甚:“殿下明断!臣即刻照此完善细则!”
这时,通政司送来一份来自月港市舶司提举海瑞的密奏。朱见深展开一看,眉头微蹙:“于先生,海瑞奏报,其遣船队试探与满剌加(马六甲)佛朗机人贸易,遭其严词拒绝,并威胁击沉我商船!
佛朗机人声称,马六甲乃其国王赐地,所有东来商船,皆需向其纳税!且…其与败退之红毛番似有接触,恐有勾结!”
“佛朗机人…红毛番…”于谦脸色凝重,“此二夷皆狼子野心!佛朗机人占据马六甲,扼我海路咽喉,坐收渔利!红毛番新败,必不甘心,若与佛朗机人暗中媾和,共谋犯我,则南洋危矣!”
朱见深的小手在舆图上划过,从月港到马六甲,目光锐利:“不能任由二夷掐住我咽喉!海瑞所请,试探暹罗、苏门答腊航线,避开马六甲,此乃正途!
当全力支持!另…”他眼中闪过一丝与其父相似的、超越时代的战略眼光,“告诉海瑞,可暗中接触满剌加被佛朗机人压迫之土酋!
许以重利,结为奥援!即使不能夺回马六甲,也要让佛朗机人…寝食难安!”
南洋,马六甲(满剌加)要塞。
葡萄牙总督阿尔布克尔克站在坚固的石头城堡上,眺望着繁忙的海峡。
无数商船穿梭如织,缴纳着昂贵的通行税,为葡萄牙王国输送着源源不断的财富。
海风带着热带特有的潮湿和香料的气息,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的阴霾。
“总督阁下,荷兰东印度公司范·德桑司令官的密使到了。”副官低声禀报。
城堡密室内,烛光昏暗。范·德桑派来的心腹军官,脸上带着新败后的怨毒与不甘,将一份密封的信函呈上。
阿尔布克尔克看完信,嘴角勾起一丝老狐狸般的冷笑:“范·德桑阁下希望我们封锁海峡,禁止任何悬挂明国旗帜的商船通过?甚至…在适当的时候,‘配合’他们对明国海岸的下一步行动?”他放下信函,手指敲击着桌面,“代价呢?荷兰人能给葡萄牙王国什么?要知道,明国人虽然讨厌,但他们的丝绸和瓷器,可是我们重要的财源。”
荷兰军官沉声道:“总督阁下,明国人己经露出了獠牙!他们在登莱击败了我们,如今更在疯狂地建造战舰,训练水师!他们的皇帝野心勃勃,喊出了‘海权立国’的口号!一旦让他们在南洋站稳脚跟,下一个目标,会是谁?会是富饶的马六甲!会是整个香料群岛!”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范·德桑司令官承诺,只要葡萄牙配合封锁明国海路,并共享关于明国新式战舰、炮台的情报…待荷兰舰队重整旗鼓,必将与葡萄牙王国联手,彻底摧毁明国的海上力量!届时,明国的贸易份额,荷兰愿与葡萄牙…共分之! 甚至…包括对明国沿海某些‘合适’港口的…共同‘保护’权!”
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阿尔布克尔克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共分明国的贸易蛋糕?甚至染指明国的港口?这远比收取通行税更!而且,荷兰人的担忧不无道理,那个明国皇帝展现出的对海洋的野心,确实令人不安。
“很好。”阿尔布克尔克露出了笑容,“请回复范·德桑司令官,葡萄牙王国,愿意与荷兰东印度公司…保持‘密切沟通’。
马六甲海峡,从即日起,将对所有未经许可的明国商船关闭!至于情报共享…”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们也很想知道,明国人到底在造些什么新玩具。”
泉州港,旌旗招展。
伤痕累累却依旧威武的“忠襄号”(经过修复)作为旗舰,引领着由登莱水师残存主力、福建水师精锐及部分新下水的福船组成的混合舰队,缓缓驶入港口。
甲板上,靖海将军李古纳哈一身崭新的麒麟补服,外罩御赐蟒袍,腰悬尚方宝剑,迎风而立。
他脸色依旧冷峻,目光却比在登莱时更加深邃,扫视着这片即将成为他经略南洋基地的繁忙港湾。
港口码头上,早己接到旨意的泉州知府、市舶司官员、地方士绅、以及无数闻讯赶来的百姓,黑压压跪倒一片:“恭迎靖海将军!将军万胜!大明万胜!”
欢呼声震天动地。然而,在这片喧嚣之下,李古纳哈却敏锐地捕捉到几道不那么和谐的目光。
几个身着陈旧水师官服的老将,站在迎接队伍靠后的位置,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反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倨傲、疑虑…甚至是不屑。
“哼,毛都没长齐的北佬,靠着几杆新铳和陛下宠信,就爬到我们头上总督水师了?”
“海上的事,岂是陆战那般简单?风暴、暗礁、海流、夷情…他懂什么?”
“搞什么‘海事学堂’?招一群泥腿子学洋文?笑话!祖宗传下来的本事不够用吗?”
“…还有那什么研造院,弄些红毛鬼的工匠,能造出什么好船?别把银子都打了水漂!”
低低的议论声,顺着海风,隐约飘入李古纳哈耳中。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扫过那几个窃窃私语的老将。
旧时代的残渣,如同海床上的暗礁,终将被新时代汹涌的浪潮,拍得粉碎!
他的南洋征途,第一道障碍,不在海上,而在这看似平静的港湾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