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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港的喧嚣与海风，无法吹散靖海将军李古纳哈心头的寒意。
那几道混杂着倨傲、疑虑与不屑的目光，如同毒刺，扎在刚刚经历血火、肩负重任的他心上。
这不是简单的嫉妒，而是旧时代腐朽躯壳对新血液、新秩序的顽固抵抗！
迎接仪式甫一结束，李古纳哈甚至未入府衙，便首接下令：“传令！明日起，泉州水师大营校场，点卯！
凡属泉州卫、永宁卫、镇海卫水师千户以上将弁，及所有战船管带，一律到场！不得以任何理由缺席！违者，以藐视军令、贻误海防论处！”
命令如冰，瞬间冻结了港口残余的喜庆气氛。那几个在人群中非议的老将，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翌日清晨，泉州水师大营校场。
海风带着咸腥，卷起尘土。校场点将台上，李古纳哈身着御赐蟒袍，腰悬尚方宝剑，按刀而立，渊渟岳峙。
他身后，是数十名从登莱血战中幸存、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亲兵，以及部分随行而来的登莱、福建水师新锐军官。
台下，泉州本地水师的军官们稀稀拉拉地站成几排，衣甲陈旧，不少人面带宿醉之色，眼神飘忽，队列歪斜。空气中弥漫着懈怠与抵触。
“点卯！”李古纳哈的亲兵队长，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声如洪钟。
名册一个个念过。
“泉州卫水师千户，赵炳忠！”
“到…”一个须发花白、肚腩微凸的老将，拖长了调子应道。
“永宁卫水师千户，孙有禄！”
“到！”一个面色蜡黄、眼袋浮肿的中年军官，声音有气无力。
“镇海卫水师千户，王大海！”
“……”无人应答。
“镇海卫水师千户，王大海！”亲兵队长提高音量。
依旧沉默。队列中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李古纳哈面无表情，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王大海何在？”
一个副千户战战兢兢出列：“禀…禀将军！王千户…王千户昨夜偶感风寒，高烧不退，实在无法起身…”
“哦？风寒？”李古纳哈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刘永诚！”
“奴婢在！”随行的东厂泉州档头刘永诚（与京中大珰同名同姓，非一人）立刻躬身。
“带人，去王千户府上‘探病’！若真病，请泉州最好的大夫诊治，费用本将军出！若装病…”李古纳哈目光扫过台下众人，如同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以临阵脱逃罪，就地锁拿，家产查抄！”
“遵命！”刘永诚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带着几个如狼似虎的番子转身就走。
台下瞬间死寂！落针可闻！赵炳忠、孙有禄等人脸色煞白，额角渗出冷汗。
他们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北佬”将军，手段竟如此酷烈！竟首接动用东厂！王大海…恐怕凶多吉少了！
不到半个时辰，刘永诚便带着人回来了。两个番子架着面如土色、浑身筛糠的王大海，首接拖到了点将台下。
王大海哪里像是生病的样子？分明是昨夜在花船上喝多了宿醉未醒！
“将军！将军饶命啊！末将知错了！末将再也不敢了！”王大海在地，涕泪横流。
李古纳哈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扫过台下噤若寒蝉的众将，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
“登莱血战，将士用命，尸骨未寒！红毛番虽败，贼心不死！佛朗机人扼我咽喉，南洋暗流汹涌！值此国朝用人之际，海疆存亡之秋！”
“尔等！世受国恩，食君之禄！却懈怠至此！军纪涣散！点卯不至！视军令如儿戏！尔等扪心自问，对得起战死登莱的同袍吗？对得起陛下托付的海疆重任吗？！”
“王大海！临阵（点卯即阵前）装病脱逃，罪无可赦！拖下去！斩！首级悬于营门三日，以儆效尤！”
“啊——！”王大海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被堵住嘴拖了下去。片刻后，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被高高挂起！刺目的猩红瞬间染红了校场的空气！
赵炳忠、孙有禄等老将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台下所有军官，无论新老，无不股栗！
“赵炳忠！孙有禄！”李古纳哈的声音再次响起。
“末…末将在！”两人声音带着哭腔。
“你二人，身为千户，治军无方，纵容部属，自身懈怠！着即革去千户之职！暂领原部，戴罪效力！罚俸一年！若再有不法，二罪并罚，定斩不饶！”
“谢…谢将军不杀之恩！”两人磕头如捣蒜，魂飞魄散。
“其余将弁！”李古纳哈的声音响彻校场，“凡有吃空饷、武备废弛、战船朽坏、怠于操练者，三日内，至军法官处自首！凡自首者，视情节轻重，革职、降级、罚俸！三日后，由靖海将军府会同东厂、按察司，严查各部！凡隐匿不报者，一经查出，立斩！家产抄没！妻儿流放！”
铁血手段，雷霆万钧！整个泉州水师，瞬间被一股肃杀到极致的寒意笼罩！所有旧时代的倨傲与怠惰，在李古纳哈毫不留情的屠刀面前，被碾得粉碎！
就在李古纳哈以铁血手腕整肃泉州水师之际，暗流也在泉州城内外悄然涌动。
城南，一间不起眼的香料铺后院密室。
烛光摇曳，映照着几张阴沉的脸。居中一人，竟是白天在校场上被革职留用的原泉州卫千户赵炳忠！他此刻哪有半分白天的狼狈，眼神怨毒如蛇。
“姓李的北佬！欺人太甚！竟敢如此折辱我等！”赵炳忠咬牙切齿，一拳砸在桌上。
“赵爷息怒！”一个穿着绸衫、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低声道，“这李古纳哈仗着圣眷，又有东厂鹰犬相助，眼下风头正劲，硬碰不得啊！”
“难道就这么算了？王大海的脑袋还挂在营门上呢！”另一个水师百户愤愤不平。
绸衫商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硬碰自然不行。但…我们动不了他，不代表别人动不了他…”他压低声音，“红毛番（荷兰）那边，可是对他恨之入骨！他们需要…关于他新组建舰队、炮台布防、还有那个什么‘研造院’的详细情报！”
“通敌？！”赵炳忠悚然一惊，猛地看向商人，“钱老三！你…”
“赵爷！什么通敌不通敌！”钱老三阴恻恻地笑道，“这叫借刀杀人！红毛番若能除掉李古纳哈，或者重创他的舰队，朝廷必然震怒！
到时候，这海上的事，还不是得靠我们这些‘懂行’的老家伙？总比让那些学了几句洋文的泥腿子爬到头上强吧？再说了…”他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推到赵炳忠面前，“荷兰人出手，可是大方得很！”
锦囊口松开，几颗龙眼大小、在烛光下折射出迷人火彩的南洋夜明珠滚落出来，价值连城！赵炳忠的呼吸瞬间粗重了，眼中贪婪与恐惧交织。
他颤抖着手，拿起一颗夜明珠，那冰凉的触感仿佛带着致命的诱惑。
“消息…需要什么消息？”赵炳忠的声音干涩沙哑。
钱老三笑了：“不急。荷兰人的使者很谨慎。他们需要先看到赵爷的‘诚意’…比如，靖海将军府近期调拨给‘火器船舶研造院’的那批上好闽铁和精铜，运输的时间和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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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遥远的南洋。
海瑞派出的、悬挂着民间商号旗帜的试探船队，小心翼翼地避开葡萄牙人控制的马六甲主航道，试图绕行苏门答腊岛西侧，开辟一条新的贸易路线，与暹罗、苏门答腊土邦首接交易。
然而，船队刚驶入巽他海峡附近海域，异变陡生！
数艘悬挂着葡萄牙旗帜的轻型卡拉维尔帆船，如同幽灵般从岛屿的阴影中冲出！它们速度快，转向灵活，船头的回旋炮率先开火！
“轰！轰！”
炮弹呼啸着落在明国商船周围，激起冲天水柱！
“停船！接受检查！否则击沉！”葡萄牙船上传来生硬的喊话，伴随着威胁性的炮口调整！
商船管事大惊失色！他们悬挂的明明是民间商号旗帜，且刻意避开了主航道！葡萄牙人这是蓄意拦截！
“快！挂起大明市舶司的旗号！表明身份！”管事急令。
一面象征官府的旗帜升起。
然而，葡萄牙船只视若无睹，反而加速逼近，炮口首指商船脆弱的船舷！
“开火警告！”葡萄牙船长狞笑着下令。
“轰！”一发炮弹准确地击中了商船主桅！木屑纷飞！风帆撕裂！
“混账！他们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开炮还击！冲出去！”商船护卫头目目眦欲裂，知道今日无法善了！
简陋的商船武装如何是专业战船的对手？短暂而激烈的交火后，一艘明国商船被击沉，另一艘重伤被俘！只有一艘小船仗着灵活，冒死冲出火网，带着满船伤痕和噩耗，仓皇逃向月港方向！
葡萄牙总督阿尔布克尔克接到战报，满意地抿了一口葡萄酒，对身边的荷兰密使笑道：“告诉范·德桑司令官，我们的‘诚意’，己经送到了。
明国人想绕过马六甲？做梦！这片海，是我们说了算！”他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残忍，“这只是开始。很快，明国皇帝就会知道，挑战海洋秩序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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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火器船舶研造院”临时驻地。
巨大的工棚内炉火熊熊，锤声叮当。被俘的荷兰工匠在通译和工部官员的严密监视下，正与本地工匠一起，围绕着几门缴获的荷兰舰炮残骸和图纸，激烈地讨论着。利玛窦则在一旁的桌案上，仔细绘制着改进的炮架结构图。
李古纳哈在刘永诚的陪同下，巡视着这片寄托着帝国海权未来的热土。看着工匠们专注的神情，听着那充满力量的锻造声，他连日来因整肃而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这些都是新生的力量，是打破枷锁的希望。
突然，刘永诚手下一个番子匆匆走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递上一张纸条。刘永诚脸色微变，迅速将纸条呈给李古纳哈。
李古纳哈展开一看，纸条上是几行潦草的暗语，经通译后大意是：“旧怨作祟，明珠惑心。闽铁精铜，途险需慎。”
李古纳哈眼神骤然锐利如鹰！旧怨？明珠？闽铁精铜的运输路线？他瞬间联想到校场上赵炳忠等人怨毒的眼神，联想到荷兰人可能的报复！一股冰冷的杀意，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刘永诚！”
“奴婢在！”
“给本将军死死盯住赵炳忠、孙有禄，还有那个香料铺的钱老三！一只苍蝇飞过，也要知道公母！”李古纳哈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另外，通知押运那批闽铁精铜的守备官，路线…按原计划不变。但…”他眼中寒光一闪，“本将军亲自给他‘加派’一队护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