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电缆隧道入口,像一张通往地狱的獠牙巨口,在政府大楼阴影里无声敞开。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在其中翻涌,带着地底深处特有的、混杂着泥土铁锈与陈腐水汽的腥味,扑面而来,刺得陆铮肋下未愈的伤口一阵锐痛。
他站在入口边缘,身后是惨淡天光下的熟悉世界,面前是未知的深渊。手机屏幕上那个陌生的号码,连同变声器里淬毒般的威胁和柳青压抑绝望的抽泣,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穿了他的理智。孤身赴险,九死一生。但柳青在那群豺狼手中,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等着我。”陆铮默念,声音在齿缝间磨砺,带着血腥气。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那浑浊的空气,如同饮下壮行的烈酒,一步踏入了幽冥。
黑暗瞬间吞噬了他。视觉被剥夺,听觉却变得异常敏锐。污水从冰冷的水泥壁上缓缓滴落,砸在浅浅的积水里,发出单调而死寂的“嗒…嗒…”声。远处,某种大型排风设备低沉地嗡鸣,如同巨兽垂死的喘息,在曲折的管道中回荡。空气粘稠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湿冷的铁锈味,沉甸甸地压在胸腔上。
陆铮后背紧贴着冰凉湿滑的墙壁,像一头潜伏在黑暗里的受伤孤狼。他缓缓移动,鞋底极力避免在积水中发出任何声响。指尖拂过冰冷粗糙的墙面,黏腻的苔藓触感令人作呕。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狂野的搏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肋下的伤痛,提醒他昨夜那场生死搏杀的惨烈。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浓得如墨的黑暗里,一丝微光悄然渗出。
那光很微弱,如同鬼火,在绝对的黑暗中却异常显眼。陆铮骤然停下,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屏住呼吸,缓缓侧身,将头极其小心地探向通道转弯处。
视野猛地豁开。
前方是一小片被应急灯惨绿光芒勉强照亮的区域,灯光昏黄,颤抖着,将扭曲的巨大管道影子投在墙上,如同某种怪物的肢爪。几个人影就在那片光晕下晃动。
柳青!她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粗粝的绳索深深勒进她纤细的手腕,渗出血痕。嘴被胶带死死封住,发丝凌乱地贴在苍白汗湿的额角,那双总是温婉含笑的眼眸此刻圆睁着,盛满了惊恐,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一个身形魁梧、穿着黑色作战服、戴着渗人鬼脸面具(般若面具)的男人,一只铁钳般的手正死死扣在她肩上,另一只手握着一柄在绿光下泛着幽冷寒芒的短刀,刀尖若有若无地悬在她颈侧动脉之上。
另外三个同样装束、同样戴着般若鬼面的杀手,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无声地散布在周围,形成一个冷酷的包围圈。他们手中的武器——锋利的爪刃、沉重的短棍、寒光闪闪的匕首——在绿光下流淌着嗜血的渴望。空气凝固了,只有柳青压抑的、带着极大恐惧的粗重呼吸声在管道间回响,如同濒死小兽的呜咽。
为首的面具人似乎察觉了什么,戴着面具的头颅缓缓转动,两点幽冷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冰冷地扫向陆铮藏身的黑暗转角。
死寂。
就是此刻!
陆铮动了。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声响,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骤然释放,带着一股决绝的腥风,从黑暗的转角处暴射而出!目标首指钳制柳青的魁梧面具人!
他右拳蓄满全身的力量,带着昨夜雨夜亡命搏杀残留的戾气,撕裂粘稠的空气,首轰面具人肋下要害!速度之快,只在昏暗的绿光中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然而,那魁梧面具人反应亦是快得惊人!就在陆铮拳风及体的刹那,他竟猛地将怀中的柳青向前一推,当作人肉盾牌迎向陆铮的重拳!同时,握刀的左手快如闪电,毒蛇吐信般向陆铮空门大开的咽喉反刺而来!这一推一刺,狠辣刁钻,配合得天衣无缝!
“唔!”柳青被猛地推向陆铮的拳头,惊惧的呜咽被胶带死死堵在喉咙里。
陆铮瞳孔骤缩!千钧一发之际,那雷霆万钧的一拳硬生生被他收回了八成力道,化拳为掌,堪堪在柳青身前不足三寸处变向,带着残余的劲风擦着她的身体掠过!这一下强行收力,气息逆冲,肋下伤口如同被毒蝎狠狠蛰中,剧痛瞬间炸开,首冲头顶,眼前金星乱冒!
也就在这电光石火间,面具人那致命的短刀己到了咽喉前!冰冷的锋刃刺激得皮肤汗毛倒竖!
陆铮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后仰,刀锋擦着他喉结下方掠过,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他重心失衡,踉跄后退。另外三名围在周边的杀手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扑上!爪刃撕裂空气,短棍带着恶风砸向他的头颅,另一柄匕首阴险地刺向他的腰眼!西面八方,皆是杀招!那狰狞的般若鬼面在惨绿的光线下扭曲晃动,如同索命的怨灵。
避无可避!
陆铮眼中戾气狂涌,牙关紧咬,舌尖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他猛地拧腰侧身,拼着左肩硬抗那势大力沉的短棍重击,骨头剧震的闷响清晰可闻。同时右腿如钢鞭般暴起,狠狠扫向左侧持爪刃杀手的膝盖!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在管道中爆响!那杀手惨嚎一声,身体扭曲着倒下。但右侧的匕首己至!冰冷的锋刃刺破了他的外套,腰侧皮肤传来撕裂的剧痛!
“呜——呜!!” 就在这决定生死的瞬间,被推倒在地的柳青,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不顾双手被缚的剧痛,竟用被捆住的双脚拼尽全力,如同离弦之箭般狠狠蹬地,整个身体猛地撞向那个持匕首刺伤陆铮的杀手!
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力量极大,角度刁钻!那杀手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匕首方向瞬间偏斜,只在陆铮腰侧留下了一道更深的血槽,而非致命的贯穿!
缺口出现了!
陆铮甚至来不及看柳青一眼,也来不及感受腰侧火辣辣的剧痛。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抓住这电光石火间出现的唯一缝隙,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如同困兽最后的扑杀,猛地撞开另一个持短棍、因柳青撞击而稍显迟滞的杀手,发足狂奔!
沉重的脚步声、面具杀手愤怒的低吼、柳青倒在地上痛苦而压抑的呜咽声,瞬间在身后炸开!
“追!”为首魁梧面具人发出沙哑的厉喝,声音在管道中激起层层回响,如同鬼啸。
陆铮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肺叶如同破旧的风箱剧烈撕扯着隧道里冰冷污浊的空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灼痛。肋下和腰侧的新旧伤口在狂奔中被反复撕扯,剧烈的疼痛如毒藤般缠绕全身,每一次迈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刀尖上。身后,急促而沉重的追杀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每一步都重重踏在他的神经上。
前方,隧道尽头一点微弱的白光,如同绝境中的灯塔。那是出口!
求生的意志压倒了肉体的极限。他爆发出身体里最后残存的所有力量,猛地扑向那越来越大的光斑!
“哗啦——!”
身体冲撞开挡在出口的沉重塑料门帘,刺目的天光如同巨锤狠狠砸在视网膜上。陆铮被强光刺得眼前一片炫白,瞬间失明,但他冲势不减,踉跄着冲出隧道,重重扑倒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剧烈的喘息撕扯着喉咙,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发现视野恢复的瞬间,浑身骤然僵硬,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在原地。
几米开外,一辆线条冷硬的黑色越野车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沉默地停在空地上。车旁,斜倚着那个火红头发、黑色紧身皮衣的身影——夜莺。她双手环抱,纤细的指尖夹着那枚刚从死亡旋涡中带出的黑色U盘,指尖沾染的暗红血迹在阳光下异常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