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民的名义

第7章 冷板凳上待惊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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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庶民的名义
作者:
东方博
本章字数:
4840
更新时间:
2025-06-21

铅灰色的天幕死死压住溪云乡卫生院低矮的屋脊,雨水顺着瓦檐垂落的脏污水线,将门口泥地砸出浑浊的水坑。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混杂着浓重的土腥气,弥漫在简陋的走廊里,挥之不去。

陆铮浑身湿透,泥浆糊满了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和裤腿,脸上、手臂上遍布被山石树枝划破的血痕,雨水混着血水流下,狼狈得如同刚从地狱里爬出来。他背靠着冰凉粗糙的石灰墙,粗重地喘息,每吸一口气,肺叶都像被砂纸狠狠摩擦过。担架早己抬进了最里面的急救室,余主任那张被泥污和鲜血覆盖、气若游丝的脸,在他脑海里反复灼烧。

几个同样满身泥泞的后山坳坳村民,包括村长王德贵,像被抽走了脊梁骨,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目光呆滞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木门。门上方一块褪了色的红漆木牌,“外科急救室”几个字模糊不清。

死寂,只有雨水单调敲打瓦片和窗棂的声音,还有压抑的、绝望的喘息。

突然,一阵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水。那声音踏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带着一种刻意的从容,每一步都敲在人心上。

陆铮猛地抬头。

张彪。他高大的身影堵住了本就狭窄的走廊入口,深蓝色的中山装依旧笔挺得一丝不苟,皮鞋擦得锃亮,与这泥泞污浊的环境格格不入,他像一块冷酷的礁石,突兀地耸立在风雨飘摇的破船里。他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陈胖子,那肥胖的身体此刻竟也显出一丝阴冷的僵硬。

张彪冰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先在王德贵等人身上剐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最后重重落在陆铮脸上。那目光里没有一丝一毫对险情的关切,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带着寒意的打量,像在看一件碍眼的物品。

“怎么回事?”张彪的声音不高,却像冰棱砸在铁皮上,刺耳而尖锐,瞬间压过了所有的雨声和喘息。

王德贵挣扎着想站起来,嘴唇哆嗦着:“张……张乡长!余主任他……后山坳坳塌方,被埋了!是这位小陆同志,拼死……”

“塌方?”张彪毫不客气地打断,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盯住陆铮,“陆铮?又是你?你怎么会在后山坳坳?”

他的质问带着一股强烈的、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仿佛陆铮出现在那里,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陆铮的拳头在身侧骤然握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几道新划开的伤口里,锐痛让他混沌的头脑猛地一清。愤怒如同滚烫的岩浆在冰冷的胸腔里翻腾奔涌,几乎要冲破喉咙——昨夜档案被毁的屈辱,清晨张彪刻薄冰冷的“饿死”诅咒,此刻与眼前这张道貌岸然的脸重叠在一起,化为一把淬毒的利刃。

他死死咬住牙关,齿缝里渗出血腥的铁锈味。不能吼,不能辩解。在这里,对着张彪,任何情绪的宣泄都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卑劣的陷阱。他咽下那口翻涌的腥气,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从碎石堆里艰难地抠出来:“报告张乡长,档案被毁,我心绪难平,想找余主任汇报情况。听说他去了后山坳坳,担心出事,就过去看看,恰好遇到塌方。”他顿了顿,目光毫无畏惧地迎上张彪冰冷的审视,“人,是我和王德贵村长他们一起从泥石流里挖出来的。”

他特意加重了“一起”两个字,目光扫过王德贵等人。

张彪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目光在陆铮布满血痕泥污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转向那扇紧闭的急救室门,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裁决:“行了,情况危急,抢救要紧。你们无关人等,都守在这里像什么样子?影响医生工作!王德贵,你留下。其他人,散了!”

“张乡长!”王德贵急了,黝黑的脸涨得通红,“余主任是为了我们村的……”

“我知道!”张彪猛地提高音量,眼神如刀锋般扫过,瞬间压下了王德贵的争辩,“我说了,抢救要紧!都挤着能救命吗?陆铮!”他猛地转向陆铮,命令的语气斩钉截铁,“你,立刻回政府大院,把你那身收拾干净!湿漉漉地堵在这里,成何体统!余主任的事,乡里自有安排!”

“安排?”陆铮胸中的怒火几乎要烧穿理智,“我亲眼目睹塌方现场,余主任昏迷前有话……”

“陆铮同志!”张彪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狭小的走廊里,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带来的阴影几乎将陆铮完全笼罩,那双冰冷的眼睛里射出毫不掩饰的警告和威胁,“你是第一天在政府工作吗?组织纪律还要不要了?执行命令!立刻离开!”

空气仿佛凝固了。陈胖子在张彪身后,嘴角隐秘地向上扯了一下,绿豆眼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恶毒。

陆铮感到所有村民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充满了无助、祈求,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那目光比张彪的威胁更沉重。他站在那里,浑身湿冷,后背紧贴着粗糙的墙壁,指关节因为用力握拳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指甲深陷进翻开的皮肉里,钻心的疼痛伴随着屈辱,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心脏。

他死死盯着张彪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仿佛要将它刻进骨髓。几秒钟的死寂后,陆铮猛地吸了一口气,肺部撕裂般疼痛。他僵硬地转过身,脊背挺得笔首,没有再去看那扇紧闭的门,也没有看任何人,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踩着自己身上滴落混着血水的泥浆,走向走廊尽头那扇通往风雨的门。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踩在荆棘丛生的刀山之上。张彪冰冷的目光和村民绝望的眼神,如同实质的芒刺,扎在他早己麻木的脊梁上。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外面瓢泼大雨的寒气和湿冷瞬间将他吞噬,仿佛一步踏入了另一个灰暗的世界。

他刚走下卫生院门口泥泞的台阶,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从侧面的阴影里闪了出来,带着一股淡淡的、与这乡野医院格格不入的消毒水混合着冷冽清泉的气息。

“站住。”

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像一根绷紧的琴弦突然拨动。

陆铮猛地停住脚步,豁然回头。

一个女人。她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白大褂,身材高挑纤细,此刻白大褂上不可避免地蹭了几块泥点。她没有戴医生帽,乌黑的长发被雨水浸湿了几缕,随意地贴在光洁的额角和线条优美的白皙脖颈上。雨水顺着她清晰的下颌线滑落,滴在白大褂的领口。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瞳孔的颜色是罕见的深琥珀色,此刻在昏暗雨幕的天光下,像是浸在寒潭里的琉璃,清亮得惊人,却又深不见底,里面清晰地映着陆铮狼狈不堪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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