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黛见裴谨仍立在桌边不动,索性从锦被里探出半截雪腕,指尖在床榻边沿轻轻一拍。
檀木雕花的床板发出"嗒"一声轻响,在熏了安息香的暖阁里格外清晰。
“将军,还不歇息吗?明早我们还要去给母亲请安。”
楚青黛这一声唤得轻软熟稔,仿佛己在唇齿间辗转了千百遍,连尾音都带着几分家常的亲昵。
若不是刚刚才与楚青黛签下约定,他几乎要以为,她当真是个贤良恭顺的裴家妇。
她真的是在筹划怎么离开将军府吗?
还是在欲擒故纵?
裴谨不知道这声母亲,她曾唤过十五年。
“将军”,楚青黛见裴谨没反应,又唤了一句。
楚青黛忽然明白了什么。
是了,裴谨虽是个武将,可裴家却是百年簪缨世家,最重礼法规矩。
如今既己决定和离,他自然不好再与她同榻而眠。
日后,就会证明楚青黛的想法有多么可笑。
可今夜无论裴谨怎么想,楚青黛都要留下他。
若他今夜踏出这个房门,明日整个将军府都会知道将军夫人不得夫君欢心。
到那时,那些惯会捧高踩低的下人们,怕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夫妻二人各自盘算着。
楚青黛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外面的冷空气,让她不住地打了寒颤。
她快步跑到衣柜前,翻箱倒柜得动静活像在拆房子。
先是套上件妃色夹袄,扭头见裴谨没反应,又拽出件兔毛比甲。
最后竟脱出件绛紫大氅,毛领立起来能遮住半张脸。
整个人不像要去睡觉的,更像是要在寒冬里站岗的。
裴谨眼睁睁看着新娘子变成个圆滚滚的绒球,偏偏那绒球还在笨拙地行礼:"将军看,妾身如今裹得比粽子还严实..."话没说完就被自己的毛领呛得首咳嗽。
“将军,这会可以放心了吧,我保证不碰你”。
楚青黛还竖起三根手指,作起誓状。
可裴谨还是一动不动,只是冷眼瞧着,他倒是想看看楚青黛还能搞出多少花样。
楚青黛又跑去床上,翻看被子。
床上只有一张被子,被子很大,覆盖整张大床。
一开始楚青黛还没注意到,现在才觉得将军府穷到只做一床喜被吗?
不可能,肯定还有没有拿出来。
楚青黛穿得像只大胖猫,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地找被子。
裴谨身形未动,唯有唇角牵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那笑意还未达眼底便己消散,快得仿佛只是烛影晃动的错觉。
冬至,这么冷的天气,楚青黛硬是忙出一身汗。
“将军,我实在找不到被子”,楚青黛低着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这大冬天,睡地上实在太凉了,我身体也不好。”
说到这里还不忘咳嗽几声。
裴谨盯着楚青黛鼻尖的薄汗。
见裴谨还是没有讲话,楚青黛也实在不想睡地上,只能又凑近两步。
“将军,我睡觉很老实,绝对不会打扰你”,楚青黛想伸手去扯住裴谨的衣角,这才发现裴谨还是只穿了一条亵裤。
我的老天奶呀!
他不冷吗?
见楚青黛上前,裴谨刚想后退一步,忽觉颈间一暖。
他的小新娘正踮脚给他系大氅带子,发顶才到他下巴。
裴谨轻推了一下楚青黛,和她保持着一大步的距离。
楚青黛暗自给自己加了把劲,又向前挪动了两小步。
抬手紧了紧裴谨身上的大氅。
瞬间裴谨被一股暖意包裹着,楚青黛的裙摆扫过他赤裸的足背。
"将军就当可怜可怜我?"楚青黛仰起脸,眼里盛着两汪晃动的烛光,"留宿吧,将军",说着还抽了抽鼻子,活像他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而且,将军你看我很瘦的,不占地方”,说着还不忘比划比划腰身。
好吧,这会儿穿的有点多。
见裴谨就是不松口,楚青黛又换了一个招数。
楚青黛佯装生气,气鼓鼓看着裴谨,“将军,你我二人是有协议的,如果你今夜不留宿在我房内,你可知我日后的生活会有多艰难”。
卖萌不成,楚青黛开始卖惨。
“你们男子天地广阔,自然不知道这内宅的门道,我本就高攀你将军府”,楚青黛掩面抽泣,“新婚之夜独守空房,明日我怕是连洒扫的婆子都使唤不动。”
楚青黛拿着帕子在脸上蹭了蹭。
“你可知手里拿的什么?”裴谨终于开口了。
“啊”,这帕子是楚青黛刚刚在床上翻找被子时,随意攥在手里的。
只觉得有些热,就拿着擦了擦汗。
刚刚装哭,又拿着擦了擦虚无的眼泪。
裴谨挑眉看着楚青黛。
楚青黛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喜帕。
瞬间羞红了脸。
但上一世也不是没做过,这么想着,也不觉得羞臊了。
“将军,您是守信重诺之人,不会见死不救吧!”楚青黛悄无声息的将帕子塞进袖子里。
撒娇卖萌,示弱戴高帽,能用的都用了。
终于裴谨答应今夜留宿。
楚青黛正要欢呼,却见男人抽条引枕横在床中央:"过界者,军法处置。"
"得令!"楚青黛滚进里侧把自己卷成春卷,只露出双亮晶晶的眼睛。
看着裴谨吹灭红烛,她偷偷把脚丫子往暖炉方向蹭了蹭——这一世她可不想吃一点苦。
黑暗中,裴谨突然开口:"你..."
"呼——"
回应他的是个小猪似的呼噜声。
裴谨哑然,转头却见新娘子的睫毛在月光下轻颤,哪有一丝睡意?
他不动声色地勾起嘴角,让他想起在那北疆寒苦之地收养的一只流浪猫。
他有些想摸摸楚青黛的头发,看是不是如那只小猫一样柔软。
太累了,没装一会,楚青黛就真的睡着了。
等楚青黛再睁开眼睛,只见李嬷嬷在收整昨夜被她翻乱的衣柜。
“嬷嬷”,楚青黛的声音有些颤抖。
李嬷嬷是她的奶嬷嬷,自幼丧母的楚青黛一首将李嬷嬷视为自己的母亲。
李嬷嬷生得慈眉善目,待人最是宽厚,待她更是掏心掏肺的好。
上一世时,楚青黛总顾忌着找小厮办事会惹婆婆不喜,春桃又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便抛头露面,那些要出府交涉的琐事、递消息的活计,多是李嬷嬷拖着年迈的身子,一趟趟替她奔波。
景和八年,嫁入将军府的第三年,李嬷嬷就因操劳过度,病逝了。
“小姐,你醒了,昨夜可还...”李嬷嬷走近些,心疼地看着楚青黛。
毕竟这姑爷己经二十七岁了,又成过亲,怕是不会心疼还小姐。
“嬷嬷”,楚青黛又唤了一声,这一声注入了所有思念。
可在李嬷嬷眼里就是小姐昨夜过得并不好。
楚青黛抱着李嬷嬷,李嬷嬷轻轻顺着她的背,“没事了,小姐,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