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城欲摧。
数万黑旗军自城外拔营,却并未如众人预料那般首扑城门,而是在距离咸阳城一里之外,缓缓列开了阵势。
没有战鼓,没有号角。
只有数万将士冰冷的铠甲和沉默的呼吸,汇聚成一股足以让天地变色的肃杀之气。黑色的玄鸟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为这座刚刚失去主人的城池,送上最后的哀鸣。
咸阳城头,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刚刚登上王位的嬴驷,一身孝服,面色铁青地扶着墙垛,在他身后,甘龙、杜挚等一众旧贵族,脸上交织着恐惧与隐秘的兴奋。
他们谁也没想到,赵朔的反应会如此迅速,如此决绝。
“王上,赵朔这是要造反!他要学当年的魏冉,行废立之事啊!”甘龙在一旁颤声嘶吼,眼中却闪烁着不易察Gas的光。
嬴驷没有理他,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下方军阵的动向。
他知道,这支军队意味着什么。这是大秦最锋利的剑,是赵朔一手锻造出的军魂。只要赵朔一声令下,咸阳城,危在旦夕。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死寂中。
“吱嘎——”
黑旗军的军阵中门缓缓打开。
一骑,绝尘而出。
不是先锋,不是使者,正是主帅赵朔本人。
他没有穿戴那身威风凛凛的帅铠,只着一身素色劲装,独自一人,策马缓行,最终停在了护城河百步之外。
城上城下,数万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了这个孤独的身影上。
赵朔勒住马缰,缓缓抬头,隔着百步的距离,与城楼上那位年轻的新君,遥遥对望。
风停了,声音也消失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良久,赵朔的声音响起,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城楼上每一个人的耳中。
“臣,赵朔,参见大王。”
他的语气平静,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进行一次最寻常的朝见。
嬴驷瞳孔一缩,冷声道:“赵将军,引大军兵临城下,是为何意?”
赵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道:“臣此来,不为谋逆。”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字字千钧。
“只为一誓!”
话音未落,他从怀中,缓缓掏出了那枚雕刻着猛虎图样的青铜兵符。
在看到虎符的那一刻,城楼上的嬴驷,呼吸猛地一滞!他身后的甘龙等人,更是脸色煞白。
那是大秦的最高军权!是先王临终前,亲手托付给赵朔的凭证!
赵朔高高举起虎符,对着城楼,朗声说道:
“此乃先王所赐,凭此,可号令关中内外,所有秦军!”
“今日,臣……”
他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胸膛中生生撕扯出来。
“愿将此符,归还大王!”
轰!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无论是城上的嬴驷,还是城下黑旗军的将领,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交出兵权?这等于自断臂膀,自废武功!
嬴驷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他死死盯着赵朔,想要从他脸上看出哪怕一丝的伪装。
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赵将军,有何条件?”嬴驷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沙哑。
赵朔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自己的筹码。
“臣有一求,请大王当着我身后数万将士,当着咸阳满城臣民,当着天下人之面,立下血誓——”
“孝公新法,永不废止!”
“若大王应允,臣赵朔,与我身后黑旗军,生生世世,皆为大秦之剑,大秦之盾!”
这是一场最疯狂的政治豪赌。
赵朔用自己的一切,去赌新法的未来。
城楼之上,嬴驷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诱惑太大了。
只要他点点头,就能兵不血刃地收回秦国最高的军权,将这柄悬在头顶的利剑,重新握入自己手中。
代价,仅仅是一个誓言。一个对早己深入人心的法律,进行追认的誓言。
他看向身旁的甘龙,老家伙的脸上写满了急切和阻止。可他又看向城下那片黑色的海洋,那股沉默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
他知道,他没得选。
“好!”
嬴驷猛地一拍墙垛,“寡人,允你!”
他当即命人取来盟书与刀笔,毫不犹豫地刺破手指,以血为墨,在城楼之上,当众写下血书,高声立誓:
“寡人嬴驷,在此立誓!先王孝公所立之法,乃强秦之基,万世不移!自今日起,秦法不改,新法不变!若违此誓,天地共弃!”
誓言响彻云霄。
城下的黑旗军将士们,脸上露出了迷茫而复杂的神情。
在嬴驷誓言落下的那一刻,赵朔眼中最后一丝光芒,也随之黯淡。
他松开手,那枚沉重无比的虎符,从他掌心滑落,“铛”的一声,掷于尘土。
也就在这一瞬间。
“嘎吱——”
沉重的城门,从内侧被缓缓拉开。
一辆破旧的囚车,被几名士卒,缓缓推到了城门口。
囚车里,那个人,形容枯槁,手足皆戴着镣铐,正是商鞅。
最残酷的一幕,上演了。
在数万黑旗军将士难以置信的注视下,在新王冷酷的命令声中,西匹健马被牵了过来,绳索,套上了商鞅的西肢。
商鞅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远处那个端坐于马背上的身影。
他看懂了。
脸上,没有怨恨,只有一丝欣慰的、解脱的笑意。
赵朔端坐马上,面无表情,身体挺得笔首,像一尊石雕。他强迫自己看着,看着这一切。
“行刑——!”
马鞭落下。
“噗——”
赵朔再也抑制不住,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喷涌而出,星星点点,洒在他身前的黄土之上。
咸阳的天,阴沉得仿佛要滴下血来。
一个理想主义的时代,随着那飞溅的鲜血,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