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那人看见纪铭的眉头紧锁，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怎么了？”男人的声音低沉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
纪铭心里雪亮。这人的身份绝非寻常，否则不会用如此诡秘、近乎胁迫的方式“请”他来诊治，甚至连面都不敢露。
“这里的人……”纪铭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都可信吗？”他看不见，只能凭感觉和声音判断环境，黑暗反而让他的听觉更加敏锐。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男人回答得干脆，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这里只有我们三个，没有第西双耳朵。”
纪铭深吸一口气，指尖残留的药丸触感仿佛在灼烧。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这药，有毒。自古以来，毒物入药便是双刃剑，许多名方暗藏杀机。这味‘牵机散’，尤其生僻，却极其阴毒。古籍记载，其毒发时，筋脉抽搐如弓弦劲张，头足剧烈反曲相牵而死，状如牵机，故得此名。…你们加的剂量极为微小，非是求人立毙，而是意在慢毒蚀骨。按这般用量推算，再服一个月……怕是神仙难救。”
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房间里。
黑暗中，纪铭能感觉对方的目光锐利如刀，审视着他。
“你觉得，”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质疑，打破了沉寂，“我会单凭你一个盲眼中医的一面之词，就信了这惊天之言？”
纪铭眼前是无尽的黑暗，但他神色平静：“是真是假，一试便知。旁边不是还有位西医么？”
苏静婉的声音立刻接口，带着西医特有的冷静与程序性：“关乎剧毒，我无法像某些传统理论那样只凭经验论断。我需要样本。”她转向男人的方位，语气不卑不亢，“给我几粒药丸，我去实验室做定量化学分析。成分、浓度，仪器不会说谎。是否有毒，数据说了算。”
短暂的沉默后，男人应道：“好。药可以给你们几粒。”一个药袋被轻轻放到桌上的声音。“但此事，须守口如瓶。”他的强调带着令人心悸的重量，“泄露半字，后果绝非你等所能承担。”
“保护患者隐私是我们医生的职责。”纪铭说道。
“你……”男人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探究，“就不好奇我是谁？”
纪铭嘴角微动，露出一丝极其淡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不该问的不问。您若觉得时机到了，自然会说；若不说，便是我们不该知道。”
“哈哈哈……”低沉的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意外地有些畅快，“纪铭，我对你……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等等，”苏静婉的声音透着切实的忧虑，“我们如何联系您？检测结果出来，又该怎么……”
“这无须你们费心。”男人打断她，同时纪铭感觉兜里被塞进了一个硬纸片和一个药袋。“去吧，上班时间快到了。”
熟悉的晕眩感再次猛烈袭来，意识瞬间沉入黑暗。
醒来时。
纪铭猛地睁开眼，刺眼的阳光让他本能地眯起了眼。他正坐在自己熟悉的车里，驾驶座上。微微转头，看见苏静婉在副驾驶的位置沉沉睡着，晨光勾勒着她略显疲惫的侧脸。
纪铭甩了甩依然昏沉的脑袋，下意识地低头看表——指针离上班打卡的截止时间只剩十分钟了！他立刻伸手，力道略重地拍了拍苏静婉的手臂：“醒醒，苏静婉！快迟到了！”
苏静婉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茫然地睁开眼，眼神聚焦了好一会儿才认清环境，随即也看到了时间，瞬间清醒：“天！”两人都顾不上细想昏迷后怎么回到车里的细节，立刻手忙脚乱地整理仪容，朝医院方向赶去。
深夜，苏静婉的私人实验室。
“嗒”的一声，冷白色的光源瞬间充盈了整个空间，照亮了排列整齐、泛着金属或玻璃冷光的各类精密仪器：高效液相色谱仪（HPLC）、质谱仪、离心机、电子天平……空气中弥漫着消毒剂和无尘室特有的淡淡气味。
“不愧出身‘学阀世家’，”纪铭靠在门框上，环视着这堪比小型研究所的配置，语气带着点调侃，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什么尖端设备都唾手可得。”
苏静婉正小心翼翼地将带回来的几粒黝黑药丸放在无菌研钵中，用钵杵仔细碾磨成细腻的粉末，头也不抬地回敬道：“哼，那是自然。你以为都像你们中医？靠着望闻问切这种…嗯，‘玄妙’的手法？”她特意加重了后两个词，带着西医固有的优越感，“我们靠的是科学，是数据，懂吗？知道什么叫H高效液相色谱吗？”
“呵，”纪铭轻笑一声，慢悠悠地走近几步，对着空气深深地嗅了几下，“我的鼻子可比你的机器快多了……药里，有马钱子。极其微弱，像蛛丝一样细的痕迹。混合在其它草药的味道里，闻着不明显，但那股子藏不住的苦腥气，错不了。”他抬眼，目光锐利，“下毒者很谨慎，剂量小得惊人，就是不想立竿见影，要的是日积月累，悄无声息地取人性命，然后伪造成自然死亡。”
苏静婉手上动作顿了一下，显然对纪铭的判断有些意外，但没再反驳，只是将粉末分装，投入到复杂的分析流程中。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的轻微嗡鸣和键盘敲击声。
时间在静谧中流逝。终于，打印机的轻响打破了寂静。苏静婉取下报告单，只扫了一眼结果，脸上的血色就褪去大半，被一种震惊和某种挫败感取代。她下意识地将报告递给纪铭，声音有些干涩：“你……你说对了。”
清晰的检测数据显示：药丸基质成分大部分无毒，但在多种成分谱峰的阴影中，清晰地标出了两个刺眼的峰值——马钱子碱和士的宁。报
告中注明的浓度数值小得令人心寒，精确计算的结果印证了纪铭之前的推断：长期微量服用，足以引发不可逆的慢性中毒，最终致命，其发展过程和结果将完美伪装成一场“突发疾病”或“脏器自然衰竭”。
“现在，”苏静婉看着纪铭手中的硬纸片，“怎么联系他？”
纪铭从兜里掏出那张略硬的卡片——上面只有寥寥数字：一个咖啡馆的地址，一个座号，以及一句短得不能再短的接头暗号。
苏静婉蹙起眉：“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知道，”纪铭收起卡片，神色凝重，“但能牵扯进这种级别的阴谋，还能如此神秘行事……水深得很。你留在医院吧。我去。”他迅速将检测报告折好，塞进随身的公文包夹层，脱下象征医生的白大褂，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色便装。
午后，城西幽静的咖啡馆。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给店内带来一丝暖意，但过于安静的环境反而透着点疏离。人不多，三三两两分散坐着，低声交谈。纪铭的目光锁定在靠窗角落的一个位置——一个穿着剪裁得体黑西装的男人，正专注地看着一份打开的报纸，姿态放松，但肩背挺首。
纪铭走过去，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声音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和调侃：“这年头，哪还有人看报纸啊？”
男人缓缓将报纸放下，露出一张极其普通、过目即忘的脸，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他声音低沉，与昨夜那位明显不同：“我喜欢看，你管得着吗？”
暗号对上了。
但纪铭心中了然，不是昨夜那人，应该是那个人的手下，声音都不一样。
他从公文包中取出那份至关重要的检测报告，推到对方面前：“样本己经确认。内含马钱子碱和士的宁。慢性中毒的致死机制，报告里写得很清楚。”
黑衣人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报告，目光在那两个关键词上停留片刻，便将它收进自己随身的皮包。动作流畅，带着职业性的冷漠。
他的视线重新落在纪铭脸上，没有丝毫客套：“你不好奇，你摸脉的人，究竟是谁？”
纪铭微微挺首了背，迎着对方的目光：“当然好奇。但好奇心和性命，哪个更重要，我还是分得清的。你们想告诉我了吗？”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毫无预兆地穿透布料，首抵纪铭的右侧膝盖骨，力道沉稳得可怕。纪铭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呼吸骤然停止。他微微垂眼——
桌下，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稳稳地、毫不留情地顶在他的膝盖上。隔着裤子，也能清晰感受到那坚硬的、象征着死亡的触感。
男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现在起，你就是这条线上的耳朵和眼睛。不管你愿不愿意，也不管你原本是谁，”他盯着纪铭骤然收缩的瞳孔，继续道，“接下来，我会告诉你需要知道的一切。但是——”他停顿了一下，枪口向前极其轻微地施加了一点压力，“你今天在这里听到的、看到的、将来要做的，但凡向外多透出哪怕一个字，”他的声音冷酷得不带一丝波澜，“下一次顶住你的，就不会是膝盖了。”
咖啡馆里轻柔的背景音乐还在流淌，阳光依旧温暖。
但纪铭的世界，在这一刻被那冰冷的枪口彻底撕裂、冻结。他知道，自己己经在不知不觉中，踏入了一个凶险万分的漩涡中心。
